天一亮,楊楠珂就起來拿著笤帚掃院子,這幾年習慣了,這兩天早上沒掃地他覺得很難受。
“放下,放下,不用我娃掃,我娃好好歇歇。”俊山媽披著衣服出來,奪了他的笤帚。
楊楠珂躺在床上,聽到外面在做飯的時候,他忽然很想回家看看。
“奶,我出去一下。”
“那轉一會兒就回來吃飯。”
“嗯。”
楊楠珂出了門,沒幾步路就進了那條熟悉的巷子。下地的人早已經出門了,巷子裡一個大人都沒有,只有幾個小孩在追趕嬉戲,沒有人認識他。
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巷子裡,已經不是夢裡的模樣,好多人家都蓋了新房。走到每一家門口,他都能想起這個院子裡住的每一個人,他們的喜怒哀樂經常出現在楊楠珂夢裡。走到巷子中間,那個他無數次想回來的院子,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門已經不見了,成了一排完整的牆。
六年前,家裡被搬空的那個月底,楊林和兩個兒子拉了磚,把前後門都堵上了,把裡面剩下的所有的東西全部封存起來。
楊楠珂爬上門口東邊的槐樹,騎上牆頭,跳進院子裡。
以前,進門兩邊平整的菜地,春天的韭菜,夏天的黃瓜、西紅柿、茄子、豆角,秋天的白菜、蘿卜、南瓜,爺爺還會種幾叢山藥,春天搭上架子,夏天上面會長出來很多土褐色的豆豆,摘下來蒸熟,沾上白糖最好吃,秋天,爸爸和爺爺會挖很大的坑,把一米長的山藥挖出來,媽媽會把它們做成好吃的。冬天爸爸會把院子裡的雪堆在菜地,和他一起,做兩個大大的雪人。現在,菜地已經看不出來以前的樣子,半人高的野草,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看得他很壓抑。
菜地中間是紅磚鋪的路,媽媽每天早上都會在上面灑上水,掃得乾乾淨淨,每隔幾天,就把磚縫裡長出來的草芽清理乾淨。現在,蒺藜、稗草和狗尾巴草從磚縫裡擠出來,完全遮住了磚路原來的樣子。他現在腳下的每一步,都想起離開媽媽的那個晚上,媽媽哭著被人在這條磚路上拖到後院,他越走心裡越難受。
踩著蒺藜往裡走,兩邊屋子還算完好,但是都沒有門窗,張著幾個黑洞,看起來陰森恐怖。
東邊第一間屋子,這裡是放糧食和農具的倉房,現在空無一物。青磚鋪的地面上,積了厚厚一層沙土,屋頂少了幾片瓦,漏進來幾束陽光,照著幾團野草野麥苗。
倉房隔壁,是爺爺的房間。記憶裡,裡面總是光線昏暗,滿屋子煙味。現在,屋子裡的糊著報紙的牆皮已經脫落完了,露出四周的青磚,裡面除了一張塌了的炕,滿地沙土,什麽都沒有。
兩歲的時候,爸爸有一次睡覺做夢把他從炕上踹了下去,爺爺打了爸爸,把他帶到這張炕上睡了好長時間。一直到妹妹出生,他才又和爸媽睡在一起。
每次睡覺前,爺爺都會拿出一塊甜甜的點心偷偷給他吃。有時候是水晶餅,裡面有大塊的冰糖,還有吃起來有點粘牙的一樣的青紅絲,爺爺總是撿他在被子上的酥皮吃。有時候是一塊桃酥,咬一口,桃酥在嘴裡碎成渣,噎在喉嚨,爺爺趕緊給他灌水。爺爺每天晚上,都要從炕頭的窯洞裡,掏出來一瓶白酒,用瓶蓋當酒盅,喝兩杯,躺下就睡著,呼嚕聲能把房頂掀開了。酒瓶空了,爺爺就塞到木櫃子底下。夏天的時候,他就偷一個,在巷子裡追著賣冰櫃的車子,換一個冰棍偷偷吃了。腳地中間,擺著一個八仙桌。冬天的晚上,爺爺就和幾個老夥計,在桌子上打半晚上牌,那幾個爺爺,總會給他帶來幾塊柿餅,或者一堆板栗。
倉房的對面,是一間小一點的屋子,以前是姑姑在裡面住。姑姑出嫁前,裡面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姑姑也經常抱著他睡覺。姑姑出嫁後,爸爸闖了禍就會被趕到那間屋子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