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楠珂的記憶裡，爸爸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經常會闖禍。

　　在他一歲半的時候，有一天媽媽有事出門了，喊爸爸照看他。爸爸怕驚醒了他，坐在旁邊，就跟看著一顆地雷似的，不敢摸不敢動。沒一會他醒來哭了，爸爸趕緊跑到灶房倒了半碗熱水，把鹽當成了糖舀了兩杓拌勻了，本來想嘗嘗，想起媽媽經常罵他不講衛生就沒有嘗。爸爸盤腿坐在炕上，一杓一杓認真地給他喂。媽媽回來的時候，本來看到爸爸在喂水還挺高興，但是孩子一直在哭，搶了手裡的水嘗了一口，氣得把剩下的一點全潑到他的臉上，好幾天沒有理他。爸爸為了賠罪，跑到朋友那弄了一瓶蜂蜜。那幾天早上，媽媽還沒醒來，就端著一大杯泡好的蜂蜜水，傻笑著坐在媽媽旁邊，媽媽覺得眼前的這個傻子又可氣又可愛。

　　四歲的時候，他跟著爸爸在後崖下面的地裡澆水。爸爸把水引到地壟邊的黃鼠狼洞裡，用網袋罩住洞口，蹲在一邊按住網袋口靜靜等待。黃鼠狼嗆水跑出來，他趕緊收住網袋口，興衝衝跑回他在後面跟著跑。進門就舉著給媽媽看，媽媽嚇得掄著笤帚打，結果爸爸拎著黃鼠狼跳到一邊，媽媽沒收住勁兒，笤帚把狠狠地砸到了他額頭，他的額頭永遠留了個傷疤。

　　六歲那年，他跟著爸爸去牛棚，看到白天倒掛著睡覺的蝙蝠，就喊爸爸幫他抓。爸爸把蝙蝠摘下來，他用繩子綁住蝙蝠的腿，把牛棚裡的蝙蝠全綁了。爸爸把蝙蝠掛在屋裡的頂棚上，三四隻蝙蝠滿屋子扇著翅膀亂撞，讓他躺著看。媽媽在午睡，聽到聲音，嚇得暈了過去，爺爺掄著笤帚疙瘩追了他很遠。

　　七歲那年曬糧食的時候，爸爸用彈弓打死幾隻野雞，想著晚上和朋友一起燉了吃。放在外面怕媽媽罵，就藏在炕洞裡，結果扭頭就忘了這事。沒幾天，滿屋子都是惡臭味，媽媽找了半天都沒找到臭味從哪裡來的。最後揭開炕洞的擋板，一群蒼蠅撲出來，滿屋子亂飛。爺爺氣得把爸爸關在房間，他用蒼蠅拍拍了一晚上蒼蠅。第二天，白牆上全是黑點，他端著一簸箕蒼蠅，興衝衝想去給媽媽炫耀，結果被門檻絆倒了，一簸箕蒼蠅全倒到兒子的身上，嘴裡還進去好幾隻。

　　八歲那年正月十五，一大早，爸爸在院子裡，拎著一條受潮的鞭炮，點了半天沒點著，就把鞭炮塞到炕席子底下烘乾。媽媽在灶房做飯的時候，忽然聽到屋裡劈裡啪啦。媽媽跑進屋裡一看，滿屋子煙，被褥被炸得亂七八糟，還冒著火，他從炕上爬下來，抱著妹妹哭著往外跑。他們三個人趕緊倒了好幾桶水才把火滅了。爺爺氣得破口大罵，掄著棍子追了爸爸二裡地。那半個月，爸爸都是一瘸一拐的，被他的朋友嘲笑。

　　去世的前一年冬天，有一天晚上他興衝衝端著一碗湯進門，給媽媽說是鴿子湯，全灌到媽媽嘴裡。第二天對門的嬸嬸來借鍋，說他們幾個老小孩閑地沒事，跑去祖墳邊的土崖上挖出一條冬眠的蛇，昨晚在她家剝皮煮湯，害得她今天都不敢摸那口鍋。媽媽想起昨晚喝的那碗湯，跑到後院乾嘔，爸爸以為媽媽又有了，高興地跑出去在巷子裡喊了半天，回來就被爺爺用棍子追著打。

　　這些故事，都發生在院子裡最大的那個房間。裡面，爸爸把鞭炮放被窩裡燒了被褥那年，重新刷了牆面，現在依然很白，只是上面有了許多裂痕，那是因為有人抽走了牆裡的電線。地面上，也是積了厚厚一層沙土，頭頂上，塑料板吊得頂棚，已經掉下來一多半，露出粗大的房梁和垂下來的細鐵絲。屋裡最完好的，是那張大炕，但是上面也有了厚厚一層沙土。

　　在這張炕上，有很多溫馨的記憶，現在依然可以清清楚楚想起來。冬天，每天睡覺前，爸爸都會在炕洞裡埋幾個紅薯，第二天媽媽還沒醒來，他就把香甜的紅薯往媽媽嘴裡塞，再把紅薯皮塞到炕洞裡燒了。等到他和妹妹醒來，聞著香甜的味道，卻找不到紅薯在哪裡。有年冬天一大早，爸爸一大早就去撿兔夾子。媽媽買了鏡糕，特意給爸爸留著，塞在炕上最熱的地方保溫。爸爸回來的時候，脫了鞋子跳上炕，媽媽剛想提醒，爸爸就已經把屁股結結實實壓在鏡糕盒子上，感覺屁股下面有什麽東西軟軟的，以為拉褲子裡了，起身把褲子脫了，撅著屁股給媽媽看，媽媽笑話了他好幾天。八歲那年夏天，有一天晚上天氣燥熱，媽媽熱得睡不著，爸爸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去鄉裡，買了風扇回來，找人裝好了，那天中午，媽媽舒舒服服躺在炕上睡了個午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