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楠珂忽然感覺很困,身體不由自己控制,躺在了媽媽曾經躺的位置,閉上眼,馬上睡著了。
太突然感覺有人搖著他的胳膊,睜開眼,媽媽在看著他笑。
“媽!”
“起來了,幫媽拉風箱。”
他從炕上爬下去,忽然感覺炕沿變得很高。媽媽抱著一個叼著奶嘴的女孩,拉著他進了灶房。媽媽往灶坑裡填柴,她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拉風箱,媽媽額頭帶著汗珠,回頭向他微笑。在微黃的火光裡,媽媽的笑,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美的風景。
“我給我娃說順口溜,羅羅面面,油饃串串,豬肉扇扇,蜂蜜罐罐,我娃是個福蛋蛋……”
他低頭用力拉著風箱,卻聽到兒歌聲音越來越遠,他抬頭沒看到媽媽,趕緊哭著追出前門,門口卻被一條河擋住了,忽然,他腳下的地面塌陷了,他一腳踩空……
楊楠珂忽然翻下了炕,原來又是個夢。
出了房門,太陽掛在天上正中間。
後院的兩棵棗樹,還和六年前一樣,只是他的周圍長滿了他的孩子們。低矮的小棗樹擁簇在一塊,擋住了楊楠珂去後院的路。他也沒想過去,他已經看到了後院的那棵掛滿了綠色珠子的苦楝樹,關於那棵苦楝樹,有一個媽媽給他說過好幾次的故事。
很多年前,男孩二十三歲,女孩十九歲。清明節那天下午,男孩跑到河對岸去玩,遇到了一個女孩正踮著腳尖想摘頭頂淡紫色的花。他不由自主地跑過去,跳起來,折了一大捧花,送給那個女孩。女孩直愣愣看著眼前的男孩,接過那捧花。那天他們倆坐在樹下聊了很久,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了。女孩說,這是她最喜歡的花,坐在樹下,就感覺頭頂有一團紫色的雲彩。
傍晚分開的時候,女孩帶著那捧花兒回去了,男孩在旁邊挖了兩個樹苗,帶回家種在後院。
半年時間裡,兩個人在苦楝樹下約會了無數次,那年中秋節過後,女孩不顧家裡的反對,背著自己的東西跑到河邊被男孩接回家。後來,苦楝樹雖然隻活了一棵,但是樹慢慢長大了,每年春天,都會在後院開出一片淡紫色的雲彩。
男孩就是爸爸,女孩就是媽媽。媽媽每次說起他們的故事,都會苦笑著說:“你爸種樹也不找個好點的地方,種到茅坑旁邊,每年開花想在樹下看一會,臭得沒辦法呆。”
如今,樹年年都會開花,樹頂淡紫色的雲彩越來越大,可是兩個愛人已經人鬼殊途。
該看的都看了,楊楠珂在牆根底下墊了一捆磚,爬上牆頭,跳出了院子。
“誰?翻人家院子。”忽然,鄰居門口的人走過來嚇了一跳:“呀,鬼出來了。”
“叔,是我,珂珂。”
“珂珂?”朝西走過來,看著滿身是土的少年。
“嗯。”
“你啥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我去院子看看。”
“裡面啥都沒有了,你這多少年沒回來了?”
“六年多了。”
“是麽,你家院子封了有六年了。過來,到家裡洗一下,身上都是土。”朝西叔叔拉著他去隔壁院子。
曾經和爸爸最要好的兩個人,一個是對門的朝北叔叔,另一個就是眼前的這個人。以前他們三個天天在一起闖禍,現在,剩下朝西叔叔一個人了。少了最好的兩個兄弟,這六年,他好像老了二十歲。
兩個人坐在門口喝水,忽然朝西摸著楊楠珂的臉說:“越來越像你爸了。”
說著,兩個人的眼淚都從眼角流出來。
開學前一天,向林和妍妍聽到楊楠珂回來的消息,一大早買了肉菜趕過來,進門就抱著楊楠珂哭了一通,一直聊到傍晚才回去,給楊楠珂留了一千塊錢做學費。
回來的第五天,楊楠珂要開學了。中午,二奶奶給他收拾了一床嶄新的鋪蓋,老兩口把他送上去城裡的車。車都開出去了很遠,楊楠珂趴著車窗往後看,二爺爺和二奶奶還站在路邊,對著他坐的車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