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楊楠珂不願意出門,看著天花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楊林叫醫生來的時候,楊楠珂知道自己錯了,家人對他那麽好,他不應該這樣。初八吃完早晌飯,他還是什麽哪兒都不想去,在院子裡的太陽下,低頭捂著臉哭。
忽然一輛摩托車停在門口,李澤在門口喊:“南瓜,出來耍了。”
俊山媽在門口喊:“珂珂,你朋友來了,你去和他們耍嘛。”
又對李澤說:“珂珂這兩天心情不好,也不給我們說,你們帶他好好玩玩,多開導開導。”
“奶奶,你放心,我們關系最好了,他回來就沒事了。”
楊楠珂洗了臉出來,李澤就把他拉上摩托車,讓他坐在中間。自始自終,王北嶺臉色陰沉,一句話都不說。車子騎到沿河公路,天很陰冷,但是柏油路上的雪已經化了。王北嶺把摩托車開得飛快,風像刀子一樣,割得耳朵生疼。
摩托飛奔了四十分鍾,後面的兩個人凍得臉都變形了,他們終於到了黃河邊。河邊已經好幾隊人,圍著火堆聊天。李澤心情很好,和王北嶺撿了很多棉花杆,在河邊架起火堆,楊楠珂到了河邊就靠著樹一句話不說。
王北嶺掏出來一包煙說:“你倆抽煙不?”
“你啥時候學會抽煙了?”李澤很驚訝。
“心裡熬煎,煩。”王北嶺點了煙,其實他並不會抽,只不過學著大人的樣子,煙在口腔打了個轉,就吐了。
“你堂哥的事麽?”
“是啊,那麽老實一個人,從來沒聽說和人結仇,忽然就被殺了。”
“你想開點,這都是命。”
“我伯伯和大媽,這兩天哭得都沒眼淚了。”
“那你最近多陪陪他們。”
“我給你倆說,我不想上學了。”
“怎忽然說這個?”李澤很訝異。
“我本來就不喜歡上學,在學校呆得難受的。開學拿了生活費,到城裡把東西一收拾,就跑到南方,等屋裡知道我都跑遠了。”王北嶺說著他的計劃,一口煙進了喉嚨,嗆得他直咳嗽。
“不會抽還抽。”李澤笑著給他拍後背。
楊楠珂越長越難受,也想試試:“給我一根。”
李澤趕緊製止:“你們都不敢抽,抽了就戒不了。”
“給,你有啥煩心事?”王北嶺給了楊楠珂一根煙。
楊楠珂找了一根柴火棍,把煙點著。第一口就入了喉,整個人像中毒一樣,大腦瞬間缺氧,沒有了思考的能力,胸腔裡面翻江倒海,臉色煞白,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叫你別抽,你看,難受不?”李澤說。
“你說河對岸能看到咱們的火堆嗎?”楊楠珂指著河對岸說。
“能看到吧。”
“能看清咱的臉嗎?”
“你能看到他們的,他們就能看到你。”
“哦。”
“你怎問這個?”
“沒事,你們知道李婷現在在哪麽?”
“不知道,今天去她家找,被趕出來了,我們也沒敢問。”
“埋到你村了,十月份的事。”楊楠珂對王北嶺說。
王北嶺跳起來喊:“啥?”
“你村有個娃,在南方跳樓自殺了,你知道誰不?”
“是有這麽一個人,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叫啥我忘了,他的墳就在我哥的墳旁邊。”
楊楠珂把知道的事情整個經過說給兩個人。
“李婷那麽機靈的一個人,
怎能出這事?”王北嶺靠在樹上,又點了一根煙,第一口也入了喉,很奇怪,他的身體沒有什麽難受的感覺,反而像一個溫柔的手,輕撫著他亂糟糟的思緒。 “怎能出這事?”李澤攏了攏火堆,嘀咕了一句。
“王北嶺,你好好念書,不要再胡想了,你哥和李婷都是因為在外面打工出的事,還有你村裡那貨,你現在不能去外面,至少高中上完。”
“你從哪聽的麽?”
“我外婆給我說的, 這事她們村裡人都知道,你們那人不知道?”
“只知道那娃死了,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李澤說:“李婷她怎麽會被蠱惑麽,想不通自殺了?”
“哎,這世事,誰能想到麽?”
三個人不再說什麽,本來想放松一下,現在心情更沉重了。
河邊的柳樹,枝條在空中畫著風的軌跡,撫摸著楊楠珂的頭。腳下的枯草伏在地上,經歷了秋風冬雪,雖然顏色枯黃,但是形狀依然完整。河邊路上,黃沙和岸邊的枯葉,跟著風飄,想要遠離這個淒苦的地方。不遠處,河水含著泥沙,向南緩緩走著,聲音嗚咽,水面翻滾著細細的皺紋,河面漂著冰塊和木棍,穩穩得浮在水面,從上遊的濃雲中飄來,向下遊的薄霧中飄去。在這水墨畫一般的世界,河對岸的城市像是海市蜃樓,在這幅畫卷中,畫了大概的輪廓。
楊楠珂比他們心思的多得多,這條河的支流,帶走了他最愛的兩個人的,在河對岸,有他日夜思念的人。那個女人在幹嘛呢?今天大年初四,她肯定是跟著“羊肉湯”去拜年了吧。
他不知道,會會忽然說沒看過大海,“羊肉湯”臘月三十一大早就帶著她和三個孩子,飛去了海南。
下午,王北嶺把他們帶到一塊墳地。在上百個土堆中間,王北嶺指著一個新墳,楊楠珂瘋了一樣衝過去刨土。李澤和王北嶺趕緊把他拉開,勸了好一會兒,楊楠珂才緩過來。
記憶裡的往事已經變成黑白色,所愛之人被泥土慢慢侵蝕成枯骨,人間最苦莫過於人鬼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