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海霧!收帆慢行!”
東海,一隊商船悠悠穿過海面,在大海上掀起陣陣波紋。
忽聞領頭的先行船上,傳來一個船員的高聲吆喝。
正在船隊正中的大船上歇息的商隊領頭人聞言,便披起大衣,邁步走出船艙,皺眉向著前頭望去。
初春的海風帶著些許溫熱,夾雜著水汽,吹得人身上黏糊糊的真不舒服。
只見前方那一覽無余的寬闊海面上,海霧氤氳、凝如糨糊,風吹而不散,一眼望不到頭,滾滾隨風傾覆而來,如同雪崩一般聲勢駭人。
領頭人心頓時一沉,海霧來勢洶洶,第一眼見到時,本還在十裡開外轉眼間就已傾覆至船前,已是避無可避。
海上航行,船員們都害怕遇到海霧,畢竟一旦深入其中,便伸手不見五指、仿佛從此與世隔絕,根本就分不清前進的方向。
一般而言,若是在海上航行不慎遇上海霧,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就地錨泊,靜靜等待海霧消散,免得迷失方向造成危險。
只是,面對如此濃重的海霧,領頭人卻是滿臉糾結,猶豫半晌也狠不下心來下達錨泊的指令,反倒是雙手攀在船舷邊,半個身子探出甲板不斷地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身後的家仆乃是第一次跟隨領頭人出海,很多船上的規矩他都是一知半解。
他本就因為船身顛簸而整個人昏昏沉沉,勉強提振精神一路伺候著領頭人,此時見他坐立難安的模樣,心中也頗為不解,呆傻地自告奮勇般開口問道:
“主子,您這是在找什麽呢?有什麽需要您盡管吩咐小的,小的定會為主子排憂解難的!”
領頭人卻沒心思為他解惑,壓根就不搭理他,仍是眼睛也不眨地盯著海霧之中,仿佛海霧中有什麽東西讓他如此坐立不安。
他整個身子緊繃,如臨大敵,心底早已是罵翻了天。
怎的會如此倒霉?
再航行一日便可重返中原抵達溫陵,入港卸貨,屆時將從中原運回來的貨物轉手賣出,便足以大賺一筆。
沒想到就在這“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關鍵時候,卻倒霉地遇上海霧。
耽擱些時間多些成本那都是小事,關鍵是這東海,如今是能長待的地方嗎?
領頭人真是有苦說不出。
回想之前,自打中原各路義軍起兵造反,元邦王朝便需要集中兵力對付義軍,連往常頻繁的海上貿易活動都大幅削減,官商更是幾乎停擺。
那些個背靠著官家,從朝廷手底下撿些殘羹剩飯的同行們,那可是好幾年沒賺到幾個錢,個個是叫苦不迭。
按理說,像領頭人這般有著自己的船隊,手底下還有不少人馬,足以自食其力,不必依附朝廷庇佑的大商賈,日子應當是要好過得多。
誰曾想,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卻是見朝廷與義軍打得火熱,壓根無暇顧及海上貿易,便興起歪心思,個個下海當起了海盜。
就連東邊那先前被朝廷打壓得幾乎銷聲匿跡的倭寇,這些年來也開始卷土重來,在這東海作威作福。
他們與本地的海盜們相互勾結,整日有恃無恐地劫掠著過往的商船,無惡不作、令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要是運氣好的,遇到些胃口不那麽大的海盜,那便花錢消災,雖然損失巨大,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而運氣不好的,不僅連船帶貨都得成為海盜們的囊中之物,而船上的人便丟進海裡喂魚。
這無本萬利的買賣,有時候就連領頭人看著都會覺得眼紅,更是吸引著不少走投無路的昔日同行,鋌而走險加入到海盜的隊列之中。
而即便是如他這般,船運貿易不依賴朝廷的大商賈,近些年來也飽受海盜侵襲之苦,貿易額大跌,年年入不敷出,真是焦頭爛額。
要是以往,領頭人還能絲毫不懼這些不入流的海盜,以及被朝廷海師給打得抱頭鼠竄的倭寇。
畢竟他家大業大,過去有不少余財,卻又輕財重義,因此不僅門下有不少得力賓客,還從各地大肆延攬能人異士,拓展自家船隊的實力,那些個海盜、倭寇,根本就不是他家船隊的對手。
然而,那些海盜倭寇就像是春生的野草一般,割下去一茬,又長出來一茬,那是殺也殺不完。
反倒是領頭人海上貿易受阻,收入大減,也就沒那麽多余財來豢養賓客了,此消彼長之下,原本還不足為懼的亡命徒,便成為懸在領頭人頭頂上的索命繩。
更何況,領頭人還聽聞親近的同行所言,最近這東海之上,出現了一夥巨寇。
傳聞那夥海寇的首領名喚“沙胡”,年輕時就曾做過海盜,並以此發家。
後來聽說他跑去中原大陸不知道做些什麽生計,賺到一筆巨款之後,又重回東海,憑借著這筆巨款招兵買馬、購買大船,重新做起海盜的勾當。
而且這沙胡還陸陸續續將東海周邊,大大小小的海盜、倭寇給吞並勢力越發壯大。
傳言說,沙胡手下兵馬足足幾千號人,個個都是萬裡挑一的高手,但他們一同出動之時,上百艘大船揚帆競發,如過境蝗蟲般浩浩蕩蕩,令人望而生畏、頭皮發麻。
也許能與之匹敵的,便只有朝廷的海師。
領頭人會如此坐立不安、心驚膽戰的原因,也正是因為懼怕臭名昭著的沙胡。
連年的入不敷出,讓領頭人家中余財幾乎就要消耗殆盡,若是再不找些來錢的路子,偌大個海上貿易產業,可就得砸在他的手上。
因此,即便明知海上貿易危機重重,他仍是無法坐以待斃,不得不出海尋求商機。
在這種家族產業生死存亡的竟要光關頭,為保證此次海上貿易的萬無一失,領頭人不惜盡出家財,大肆招攬習武之人收為船員,甚至還重金請來專門護衛海上商隊的海上先鋒隊,為這次貿易保駕護航。
雖說滿打滿算也不過近百號人,足足比沙胡的盜寇大軍少了十倍有多,但至少也算是能有自保能力,聊勝於無。
一開始出海之時,領頭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沒想到一切都超乎想象的順利,不僅從中原帶出來瓷器、絲綢等貨物暢銷西域,讓他大賺一筆,還帶著象牙、琥珀、瑪瑙、水晶等各式珠寶,以及各種西域美酒、充滿異域風情的辛香料滿載而歸。
可以預見,中原正值開春之際,若是能趁著春日萬物複蘇之際,將這些貨物統統賣出,他還得再賺一筆,雖然比不上以前全盛時期,但至少也能一掃近段時間慘淡收入所帶來的陰霾。
眼瞅著還有一日航程便可抵達中原的溫陵港口,回歸祖國的懷抱,領頭人那顆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松下來。
他心情大好,正和弟兄們在船艙裡喝著西域美酒、唱著歌,展望著日後的美好生活。
卻沒預料到就在這種節骨眼上,竟突然遇上海霧,也不知這股蹊蹺的海霧,究竟是福還是禍?
可不管是福是禍,領頭人都不敢在此地過多停留,聽聞東海沿岸的村莊,都已落入到海盜手中,是名副其實的海盜村。
而這東海海面,也是毋庸置疑的盜寇老巢,在此地拖遝得越久,就越有可能會被海盜給盯上。
因此,即便在海霧中強行出航,極有可能會在海面上迷失方向,領頭人卻仍是咬著牙下令道:
“全速前進!盡快趕回溫陵港!”
身後的家仆不明所以,可瞥見領頭人那難看的臉色,卻又不敢多問,隻得看著整支海上商隊猛然加速,朝著海霧深處疾行而去。
希望一切順利!
領頭人眉頭緊鎖,不斷在心中虔誠祈禱著,卻突然表情一怔,接著疑惑地轉頭向身後的家仆問詢道: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聲音?”
家仆忙側耳傾聽,風聲嘯嘯、浪聲濤濤,這是大海的主旋律,饒是家仆第一次出海,也已是見慣不慣。
可領頭人會有此問,那便定然不是再問這風聲、浪聲,可任憑家仆如何奮力豎起耳朵,集中注意力想要聽聽究竟有什麽聲音會讓領頭人如此驚慌,卻始終是一無所獲。
他只能硬著頭皮,低聲開口回復道:
“主……主子,恕小的耳背,除了風聲、浪聲,小的……小的實在是聽不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見領頭人仍是一臉嚴肅的表情,家仆便誠惶誠恐地低頭作揖,嘴皮子顫抖著:
“主子……”
可話還沒說出口,突然一道巨浪來襲,猛地拍在船身上,頓時整個船身左右劇烈搖擺,發出陣陣吱呀作響,水花飛濺。
主仆二人猝不及防,險些是差點沒被甩下船去。
家仆死死抓住船舷穩定住身形,待船身恢復穩定後,他強忍住肚子裡的翻江倒海,忙伸手扶住搖搖晃晃,很是狼狽的領頭人,臉上擠出一抹諂笑,正想要說些什麽表情卻是瞬間僵在臉上, 雙眼間滿是驚駭。
他顫抖著伸出一手,指向領頭人身後。
他本想說些什麽提醒領頭人幾句,可嘴皮、舌頭卻沒一個聽他使喚的,結結巴巴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音節來。
而見到他這般狼狽的模樣,領頭人不僅不發怒,反倒是心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領頭人忙轉頭向著家仆手指的方向望去,卻猛然驚見周圍的海霧一陣詭異地湧動,仿佛熱水沸騰一般。
緊接著,還未等他心生疑惑,一個足有成年人大小的碩大血紅骷髏頭,如同雨後穿破雲層的陽光一般,徑直從海霧中冒出頭來。
連接著碩大血紅骷髏的,是一艘比領頭人腳下商船還要龐大數倍的巨型戰船。
隨之而來的,便是上百艘絲毫不小於商船的船隻,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便將領頭人率領的十多艘商船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全然不把眼前這讓人伸手不見五指的海霧當回事,不僅在海霧之中來去自如,上百艘戰船進退之間都是井然有序,不見絲毫混亂,就仿佛共用一個大腦在調度每一艘戰船一般。
上百艘戰船不僅讓包圍得商船無處可逃,更如同眾星捧月一般拱衛著那艘最龐大的戰船,威風堂堂的氣勢,就連周圍那濃重的海霧,都仿佛被之衝散一般。
領頭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蒼白,一顆心頓時跌到谷底。
血色骷髏頭?這不正是傳聞中沙胡及其麾下海盜大軍的標志嗎?沒想到自己這般小心小心再小心,到頭來居然還是落到沙胡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