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戍最近過得十分不如意。
自從昔日壽宴遭遇刺殺之後,他便整日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惶惶而不得終日,也因此而犯下了許多蠢事。
最近更是因為中了敵人的驅狼吞虎的離間之計而興兵,令軍隊內訌,差點與蕭琸刀刃相見,若非是鎮南王及時製止,雙方只怕是要拚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真是讓帝國內部、義軍以及全天下的百姓們看成笑柄。
他能夠感覺得到,若非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鎮南王只怕是早都撤了他的將軍之職,如今他的處境,實際上也與被撤職相差無幾。
聽聞前些日子,鎮南王召集麾下諸位大將去王府議事,卻偏偏沒讓他與蕭琸前往,說是讓他二人休整軍隊,可疏離的意味是明眼人也能看得出。
拓跋戍倚在床頭,望向窗外皎白的月光,心中一片淒戚。
想當初,他年僅十八,便出任副帥之職,震驚朝野,功勞之高,足稱是鎮南王麾下第一大將,引得無數人攀權富貴。
蕭琸不也是因而起了心思,一心想讓他那寶貝兒子與自己侄女曼堯成親,隻為能夠借助他的強勢嗎?
鎮南王昔日可時常會單獨請他前往王府議事,其他人連個旁聽的資格都沒有,怎麽這才短短幾年,就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拓跋戍想破了腦袋,也不知究竟是哪裡發生了差錯。
“將軍,蕭將軍信函送到。”門外傳來文使的輕聲通報。
蕭琸的信函?雙方剛罷息了一場風波,轉頭卻開始互為相利,他不覺得可笑嗎?
“放著吧,我有空便看,以後這些不重要的消息,等我議會時再給我吧。”
拓跋戍隨口應道,聲音沙啞如磨盤,他卻渾然不覺。
他正翻身欲睡,卻又聽到那名文使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
“將軍,你昔日遣出精銳騎兵南下執行任務,今日又消息傳回,是否召人來一見?”
拓跋戍心頭怒火洶湧,他都說了,不重要的消息,等他議會時再給他,這人是聽不見?還是故意跟自己對著來?
精銳騎兵南下執行任務?他什麽時候遣出過精銳騎兵南下了?
南邊如今是義軍的地盤,他遣出騎兵既不是在往虎口中送羊?
他破口大罵:“混帳!本將軍說了,不重要的消息……”
話還沒罵完,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兩個月前,自己好像真的派遣過一隊騎兵,南下去搜尋文剛蹤跡的。
那本是做做樣子給鎮南王看,借此向他表明忠心的,拓跋戍也就沒當回事。
至今已過了兩個月,其間他又因中了敵軍計謀而與蕭琸大戰一場,早都把那隊騎兵忘到了九霄雲外。
如今突然有消息回報,莫非是……找到了文剛的消息了?拓跋戍心中一跳,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有在鎮南王那挽回聲勢的機會,那便是文剛!
鎮南王寇達之父,就因文剛而死,寇達對文剛是恨之入骨,以至於到了恨不得對他敲骨吸髓的地步,即便如今前線與義軍的戰事吃緊,鎮南王仍是要分出人手去搜尋文剛的蹤跡,這足見他心中的恨意。
若是自己能夠擒獲文剛,獻給鎮南王,甚至是只要獲得些許他的蹤跡,定是大功一件,自己定能在鎮南王面前重新抬起頭來。
思量至此,他生生將後半句罵聲重新咽了回去,聲音嘶啞道:
“召其前來與本將軍一見!”
文使領命,快步離開,
不多時,便帶著那風塵仆仆的漏網之魚,匆匆趕了回來。 那漏網之魚馬不停蹄地從南方北上,生怕會被義軍截停,那是不敢有片刻停留,看著他面黃肌瘦,仿佛隨時都要倒地暴斃一般。
只不過眼前的拓跋戍也是面色暗沉,沒有半點身為將軍的意氣風發,反倒是像個病榻上等死之人。
這一主一仆,倒也算是合稱。
“你,有何消息傳回?那高崗山上,是否發現了文剛的蹤跡?”拓跋戍沉聲問道。
此人顫顫巍巍地回話道:
“回稟……回稟將軍,我等還未上得了高崗山,就遭遇了埋伏,除我之外全軍覆沒,實在不清楚文剛是否在高崗山上。”
“嗯?”拓跋戍眉毛倒豎,心中無名之火再度升騰而起:
“沒有上山,你還有臉回來?拖出去斬了!”
此人領命離開軍營之時,拓跋戍仍是那個淫威不見的副帥將軍,不知道拓跋戍僅僅兩個月時光就已落魄不堪,心中對他仍是滿滿的懼怕。
聽到拓跋戍的怒聲,此人嚇得汗如雨下,為了保命,他腦子急速運轉,連連叩首道:
“將軍!將軍!我曾在深陷重圍之時,見到一黑袍疤臉之人,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與昔日文剛頗為相似,此人就算不是文剛,也定與文剛關系匪淺,文剛應當是在高崗山上的!”
聽聞此言,拓跋戍的眉頭仍是微皺,也不知此人的推斷能不能當真。
突然又想起,他派出去執行此次任務的,乃是他軍中騎兵的精銳,那可不是糊弄人的,他們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卻除了此人之外,盡數折在了高崗山?真是匪夷所思。
能做到這一步的,除了文剛,也就只有黃金大人手下的那四大金鋼,兩護法和一急先鋒。
莫非文剛真在高崗山不成?
拓跋戍負手在後,在房間裡不停地來回踱步。
此人的身形也不住地顫抖,仿佛拓跋戍的每一步都是在給他的生命在做倒計時。
也不知過了多久,拓跋戍的腳步陡然挺住,他抬起頭,雙眼間盡是紅血絲,看起來頗為嚇人。
“傳信給鎮南王,就說……”他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了這麽一句話:
“就說我得到了文剛的蹤跡,他就在高崗山!”
這只不過是此人的猜測,拓跋戍卻如此肯定地傳信給鎮南王,就是在賭!
他賭,文剛真的就在高崗山!賭贏了,一切權利地位都能回復往昔,甚至是更上一層樓。
賭輸了,那就一切都化為泡影。
但此時的他,豈不是已然所有一切都化為泡影了?他還有什麽好失去的?
文使領命,匆匆就要離去,可拓跋戍卻又下了道命令:
“幫我給蕭將軍回一封書信。”
文使愕然地抬起頭,自打二人間的戰事被鎮南王調停之後,蕭琸將軍可不止一次地給拓跋將軍送來書信。
可拓跋將軍別說是回信了,連看都沒看過一次,如今驟然要給蕭琸將軍回信,要回什麽?
“屬……屬下該回些什麽?”
文臣低下頭恭聲道,卻聽拓跋戍沉吟了半晌,幽幽道:
“就回他一句‘何時履行蕭陽和我侄曼堯的婚約’?”
這句話看上去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可文使哪敢揣測他的意思,隻匆匆領命和那漏網之魚一同離去。
鎮南王府,寇達與諸位將軍們相議一場,便遣散了諸位將軍,獨自站在地圖前發呆,桌案般大小的地圖上用顯眼的紅色絲線,將拳頭大小的一塊區域,給圍了起來。
若是馬羽在此,定是能驚奇地發現,地圖上被圍起來的區域,可不正是天佑城(高崗城)、高崗山、大通河、漊河一帶嗎?
“還不夠……還不夠!”寇達目光灼灼地盯著那片區域,嘴裡呢喃著。
雖說已經能夠大致確認文剛就身處於這片區域之內,但地圖上拳頭大小的區域,換成在現實中,卻能相差上千裡,這仍是不足以將文剛趕盡殺絕。
文剛不愧是老奸巨猾的老江湖,自己幾乎是舉國之力,仍是難以將他挖出來,可越是這樣,寇達對他的殺意也就越濃。起先寇達對他恨之入骨,還能說是為了給父親報仇雪恨,如今,卻完完全全是為了自己除去此大敵!
有個強勁的對人始終潛伏在暗處按兵不動,終究是個隱患,足令寇達日夜難安,他可不想像父親那般,被來自於陰影之中的黑手,給不明不白地奪走了性命。
此時的寇達,竟是隱隱能夠理解拓跋戍在遭受一次刺殺之後,始終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地表現了。
“報!拓跋副帥密信!”門外親衛朗聲通傳。
拓跋副帥?拓跋戍?
自己前腳才剛想起他,後腳他的密信就送到了,這是巧合嗎?
寇達從不信這些怪力亂神,命人將拓跋戍的密信呈了上來,卻又興致寥寥地放在一旁。
一個失意、無用之人,能有什麽密信?不過是些令人不齒的搖尾乞憐,懇求自己不要怪罪於他罷了。
他對拓跋戍多有不滿,已下定決心戰後撤了他的職,發配西疆,可手上卻是鬼使神差地不自覺展開了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幾句話,卻讓寇達瞳孔猛然一縮,眉頭皺了起來:
“屬下先後派遣精兵進擊高崗山,為鎮南王爺尋求文剛賊子的蹤跡,然精兵盡數葬身於此山!臣敢斷言,文剛賊子定在此山之中!屬下願親自領兵南下,為王爺擒獲此賊!”
拓跋戍說文剛就在高崗山?他還要親自領兵南下去生擒文剛?不得不說,拓跋戍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他身為帝國一將,毋庸置疑是義軍們的眼中釘,孤身領兵南下,風險不亞於羊入虎口。
寇達確實不知可否,他視線移回地圖上,卻發現高崗山赫然就在圈子的正中央。
再仔細想想,拓跋戍這些日子雖然犯了太歲,屢屢做出些昏聵之舉,但他麾下的精兵,實力卻是不容小覷,派出的精兵盡數折損在那,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又想起上次高崗城失陷時,手下探子回報,助義軍奪城的關鍵人物,行事作風都酷似文剛。
莫非……
莫非真如拓跋戍所言,文剛就藏身在高崗山不成?
種種巧合交織在一起,寇達的心中已是信了七成,還剩下三成,是他在猶豫, 若是文剛不在高崗山中,豈不是打草驚蛇?
轉念又一想,拓跋戍已是派遣精兵進犯高崗山了,要打草驚蛇早都是了!甚至若是因為自己的猶豫,使得文剛獲得良機轉移了陣地,那可真是腸子都得悔青!
他當機立斷,一把匕首猛然插在地圖裡的“高崗山”字眼上,接著沉聲喊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摩格!”
他沉聲下令:
“我之一生之敵——文剛,就在高崗山,奉我之命立即邀請西域摩格的山地大軍,隨時準備南下,替我取來文剛的首級!”
“我會在一個月之內讓前線將士加大攻勢,拖住義軍,以掩護他南下。”
差使面無表情,也許是面前的寇達面色難堪讓人摸不著他的想法,但只聽到依舊甕聲應道:
“屬下立即去辦!”
差使當即領命,接著頭也不回的邁出大堂,急步遠去。
當差使的腳步消失在聽力范圍之內,寇達方才將目光移回到拓跋戍的密信之上:
“至於……拓跋戍……來人!”
門外隨時等候王爺發令的親衛一路小跑著進來,跪倒在堂前:“小人在!”
“傳本王軍令於拓跋將軍,一個月之內,必須奪回高崗城!若是成功,本王便不再追究他之前的過失,若是不成……那就提著腦袋來找本王謝罪吧!”
即便滿腔怒火不是衝著這親衛,他仍是止不住的顫抖著,恭恭敬敬領命離開。
直到出了大門,又聽到寇達的低喃聲:“文剛!你我的恩怨,該做個了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