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高崗山腳下仰視望去,只見以往鬱鬱蔥蔥的高崗山,如今卻是一地狼藉。
險峻的高崗山如今被燒得像塊火炭一般,隨處可見未曾熄滅的火光,嫋嫋的煙氣夾雜著薪火味直鑽進鼻腔,嗆得人咽喉發癢、兩眼發酸。
山道上隨處可見殘肢斷臂、屍橫遍野,和已近乾涸的銅黑色血跡。
馬羽的面色陰沉得可怕,一來一回不過三個月時間,曾生機勃勃的高崗山,卻成了人間煉獄,隻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可無論是視覺、嗅覺上的感觀都在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的一顆心驟然間沉到谷底,先前下山北赴上都時那種不祥的預感,如今居然一語成讖。而身後的櫻寧同樣面色蒼白如雪,緊咬著下唇,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她自幼與父親文剛分別,此去經年,卻苦苦尋覓而不得,如今好不容易得以有機會與父親再度相見,莫非還未能相認就得天人永隔不成?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一時間失了分寸。
三人中唯一面色還稍顯正常的,只有焦玉,而這般“正常”的面色,也不過是相較馬羽、櫻寧二人而言。
他先前還十分篤定,以文剛之能,足夠輕易應對山地大軍圍剿,可此時眼見這般駭人的景象,也隻得面色蒼白地沉默下去,不知該如何安慰呆愣的馬羽、櫻寧二人。
整座高崗山都已落得如此慘烈的境地,山上之人又如何能幸免呢?
馬羽深深吸了口氣,鼻腔裡滿是火燒火燎的血腥氣味,嘴裡乾燥得沒有一絲水分,嘴皮子皸裂得如同久旱的農田。
師父武功蓋世,天下鮮有敵手,便是面對獨夫騎士團,也定能無恙!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幾句,邁開步伐就往山上走去。
櫻寧、焦玉緊隨其後,沿途的種種景象更是看得他們一陣心驚,山上的山火似乎剛被撲滅不久,灰燼的余熱仍讓三人燥熱難耐。
山道上既能看到寨中守衛的屍首,也有不少山地大軍那赤裸著上身、極具辨識度的屍體,更有個別蠻牛的龐大身軀橫死在山間,足見這場戰鬥有多麽慘烈。
但讓馬羽唯一覺得心安的是,他並未在這些屍體之中,看到師父文剛的身影。
三人如行屍走肉一般緩行在山道上,忽聞前方傳來陣陣交談聲,原本還在恍惚狀態中的馬羽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他迅速朝焦玉,櫻寧二人使個眼色,三人貓下身子,借著夜色和劈啪作響地柴火聲,悄然順著交談聲摸去。
卻見在山腰略顯平緩之地,五頭健碩的蠻牛無所事事地駐足在山間,而它們的主人,五名赤裸著上身的山地大軍騎兵正席地而坐,一邊囫圇地往嘴裡送著乾糧,一邊不滿地抱怨著:
“真是群硬骨頭!都死到臨頭還要負隅頑抗,待我稍回復些體力,定要再去攻一攻那宅子,把那狗日的拖出來狠揍一頓!”
另一人含糊不清地應和道:
“可不是嗎!急先鋒大人追擊逃犯而去,另一行押送俘虜的也北上複命,只有我等收尾的還在這毫無進展,若是拖得久了,怕是少不了急先鋒大人的斥責!真是憋屈!”
他們之中有老成之人則勸道:
“既然怕被責罰,那與其在此罵街,不如盡快補充體力去攻破宅子,早些收尾去與摩格大人匯合!”
此人地位看來不低,隨著他的話語之後,其他人便各自埋著頭啃著乾糧,不再言語。
而在他們身後竊聽消息的馬羽卻是面色肅然,
負隅頑抗?追擊逃犯?押送俘虜?這些話指的都是何人? 馬羽豎起耳朵,想要聽個仔細,可山地大軍們止住的話頭,卻讓他的打算成為泡影,這讓馬羽如何能忍?
馬羽當即朝焦玉,櫻寧二人比劃一下,隨即翼劍在手、毫不拖遝地從陰影中殺出,直襲那五名蠻牛騎兵而去。
五名蠻牛騎兵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高崗山居然還有援軍到來,面對馬羽從陰影中突然殺出,他們直接愣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直到翼劍的鋒芒已經懸在他們的頭頂,他們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大難臨頭。
五人下意識就地一個翻滾,試圖避開劍鋒,卻仍有一人未來得及作何反應,便直接慘死在馬羽的劍下,慘叫聲響起。
其余四人險之又險地避開致命一擊,見到同伴橫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四人皆是又驚又氣,迅速回頭試圖翻上蠻牛,以自己最熟悉的方式來對付馬羽。
而馬羽又怎會讓他們輕易如願?
早在以雷霆之勢斬殺第一人之時,他就未曾停止追擊的步伐,如今發現其余四人的意圖,腳下本就步步生風的速度更是加快幾分,整個人風馳電掣一般眨眼間就已追擊至四人身後。
感受著背後如影隨形的勁風,四人皆是渾身寒毛倒豎、驚出一身冷汗,腳下玩命的奔走,自打他們加入山地大軍一來,似乎還是頭一回如此驚慌失措。
坐騎蠻牛離得越來越近,四人心中稍安,一股狠意由隨之而生。
這小子竟搞得自己如此狼狽,傳出去顏面何在?待自己坐上蠻牛,定要讓那小子,付出血的代價!
心中正咒罵不止之時,前方櫻寧的曼妙身影突然間從天而降,直接將四人與蠻牛之間的通道隔斷。
這道身影身材頗為傲人,一身貼身白裙衣帶飄飄從半空中下落的姿態恍然間如同天仙降臨。
縱是這般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四人仍是不由地被櫻寧的翩翩姿態所吸引,有一瞬間失神。
而櫻寧就像朵帶刺的玫瑰,看起來美豔得不可方物,卻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否則定會扎得滿手鮮血。
正如此刻,趁著四人瞬間失神,無法做出反應之時,櫻寧藏在裙袖中的匕首精準刺出。
衝在最前頭的騎兵即便是發現了匕首的寒光,卻已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匕首刺入自己胸膛,綻放出妖異的血花。
櫻寧一擊得手,也不戀戰,當即在余下三人試圖含怒反擊之時,飄然後撤,一來一回優雅而又迅疾,身上竟是沒沾上半點血色。
三人奔行的勢頭受阻,馬羽的攻勢隨後殺到,見已無法與蠻牛匯合,三人無奈隻得回頭防守,迎著馬羽當頭一刀劈出。
馬羽迅速切近三人身前,先是左手拽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右手猛擊此人的肘關節。
此人吃痛,整個右臂麻木而沒有知覺,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樸刀,被馬羽斜上一劍刺倒,另外兩人的攻勢一左一右橫劈而來,試圖封堵住馬羽的退路。
馬羽神色不變,提氣輕身,腳尖輕點,身形高高躍起,有如同柳絮般輕輕落到二人身後。
失去蠻牛的騎兵戰力大打折扣,笨拙得簡直像是剛開始習武的三歲孩童,空有一身蠻力,而無殺敵的技巧。
馬羽先是毫不猶豫地從身後刺翻一人,接著手中翼劍挽出劍花,精準地四劍連出,直接挑斷最後一人的手筋、腳筋,此人頓時成為廢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馬羽趁勢將翼劍懸於此人的脖頸之上,銳利的劍鋒未曾碰觸此人,卻仍在他脖頸處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細微的傷口,血流不止。
四肢的劇痛和脖頸上的寒光,讓此人直吸涼氣,但他也算是硬氣之人,雖是疼得面色蒼白、直冒冷汗,卻仍是不願服輸,昂起腦袋怒視馬羽,咬牙切齒道:
“膽敢殺我山地大軍之人,犯我山地大軍之雄威,爾等真是好大狗膽!待我大軍到來之時,定要將爾等碎屍萬段,以報今日之血仇!”
怒罵聲不絕於耳,馬羽卻是充耳不聞,類似的威脅他可聽得多,可他不依舊是活得好好的,又有哪句威脅是真的實現了呢?
他毫不留情地將翼劍迫近此人的咽喉,劇烈的疼痛將此人的謾罵聲全都打回腹中:
“山上是何戰況?文剛等人的下落如何?我先前聽爾等說的俘虜、逃犯雲雲,又是怎麽一回事?”
馬羽冷聲責問,此人一聽馬羽竟是來打探消息的,也是勾出一抹冷笑,仍是不肯低頭:
“山上之人死的死傷的傷,我山地大軍大獲全勝!爾等若是識相,就立即掉頭下山,否則……”
話音還未落,馬羽已是一劍劃破他的咽喉,此人頓時目眥欲裂,口鼻流血,一命嗚呼。
馬羽著急知道山上的情況,又哪有時間聽他廢話,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屍體一眼,抬頭望著山巔寨子中仍見不少火光竄動,立即向著山頂進發。
來到寨門之外,一眼望去更是觸目驚心。
寨子的高牆已被攻破,凌亂的碎木和火燒過後的余燼遍地都是。
山道上本只是三三兩兩散落的敵我雙方屍體,在山巔上已是堆積成山,殘肢斷臂交雜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究竟是敵是友,原本祥和的寨子,如今也是陷入火光之中。
馬羽隻覺得頭痛得厲害,恍惚間竟仿佛回到了菊澤村被屠的當晚,時空似乎此刻交錯, 分不清過去和當下。
“馬羽!那邊!”
還是焦玉一聲急促的呼喊讓馬羽回過神來,他目光木然地順著焦玉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寨子中一處唯一還算完好的屋宅,正被不下十名山地大軍團團包圍。
他們圍攻著屋宅,有的手持樸刀,一道道砍在宅子的牆壁、宅門之上,有的則手持火把,不斷在薄弱之處點燃火光,嘴裡叫罵著:
“縮頭烏龜!還速速出來受死!待我等攻入屋內,定要將爾等碎屍萬段!”
是了!先前在山腰上被馬羽擊殺的五人,確實也曾聽到過一嘴,仍有人在山上負隅頑抗,那宅子中苦苦支撐的人又會是誰?莫非正是師父文剛?
馬羽、櫻寧原本死寂空洞的目光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三人立即動身往圍攻處趕去。
對於馬羽等不速之客,這些人一點防備也沒有,就被迅疾如風殺到的馬羽手起劍落,斬翻兩人。
因是圍攻住宅的緣故,這群山地大軍皆是沒有騎著蠻牛,這也給了馬羽等人可乘之機,膽敢肆無忌憚地直接殺入山地大軍圍攻之中。
而面對突如其來的攻勢,他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抵抗都已是幸事,更有甚者在慌亂之中,竟不慎傷到同伴,幾人頓時亂作一團。
馬羽、櫻寧更是毫不留情,刀刀直逼要害,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宅門外的十余名山地大軍已是死的死傷的傷,沒有任何戰力。
馬羽留下焦玉在門外將未死之人擊斃,一馬當先地直衝進宅子之中,只看一眼,卻是目光一凝,一顆心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