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止道人這一番話,頗有些在交代後事的意思,焦玉聞言,不禁淚水奪眶而出,潤紅了眼。
而馬羽雖與止止道人接觸不多,但見止止道人仍是一副為天下之憂的模樣,也是忍不住心生敬重,眼角發酸。
二人皆是鄭重地應承下來,止止道人便如同了卻一番心事一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都放松下來。
苟殘的身驅就像是已燃至盡頭的蠟燭,唯有一絲微弱的火光,仍在強撐著最後的氣息,似乎是不想氣氛太過於傷感,止止道人不再多言。
他招呼著二人搬來明火,把伏火坑四周的坑點按照一定的順序點燃,在伏火坑邊的各個角落,那徐徐燃燒的點點火焰,遠遠觀之,就如同環繞著陰陽圖璀璨星河。
也不知是不是馬羽的錯覺,伏火坑周圍的熱氣,似乎在一點一點地映入伏火坑中央的陰陽圖中,陰陽圖發出的氣體將石球托起,能量匯入到黑火種子的窟窿之中。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馬羽便發現並非是錯覺,那些焰光真的從不同的角度,拉扯出長長的光線,從黑火種子的各個洞孔鑽了進去,原本黯淡無光的黑火種子,也隨著焰光的匯入,開始漸漸發燙、發亮起來。
也正是這時,道觀門外山下傳來陣陣踢踏作響的馬蹄聲,也許是甘瑞領著小明王等人去而複返?
馬羽心中猜測著,卻也並未在密室內乾等,而是謹慎地來到道觀門前,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免得是拓跋戍手遣兵突襲。
好在,馬羽一眼就瞅見甘瑞一馬當先地走在十余人的最前頭,而並非是敵軍來犯。
他一顆心放松不少,打開道觀大門迎了出去:
“甘將軍,你這一來一回倒真是迅速,怎麽?城門的守衛沒有為難你等吧”
甘瑞一邊和手下將板車上仍在昏睡不醒的小明王扛進密室,一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為難?你可真是高看他們了!我先前出城之時,本已想好兩套說辭,一套出城,一套帶著大夥進城,用以應付他們的盤查卻沒想到白費了心思,準備好的說辭是一套也沒用上。”
“哦?這是怎麽回事?”
馬羽領著眾人穿過道觀,安撫了一下橫梁上虎視眈眈地鬼梟,接著好奇問道。
卻聽甘瑞歎著氣:
“那群庸兵,早都抱著酒壇子睡得正香呢!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都吵不醒他們。”
有甘瑞的親信也跟著嘲笑道:
“可不是,個個都醉成了一攤泥,連城門都沒來得及關上呢,若不是當務之急是救醒小明王,我可就把他們都給宰了!帝國的走狗,殺了可不冤枉!”
“要說那拓跋戍也不知是怎麽帶兵的,這般散漫的軍紀,若是附近有義軍的話,只怕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此城給奪了去!”
幾人一路吐槽著,進入密室,當看到那伏火坑上的陰陽圖和無數以玄妙角度,將陰陽圖拱衛在中央時,一個個都驚得合不攏嘴,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止止道人和焦玉早已準備妥當。
馬羽不過是外出一趟,一下一上也沒耽擱多少時間,可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原本能量耗盡,變得黯淡無光,如同普通石頭的黑火種子,如今已是再度重新綻出黑光。
那炙熱的溫度,和詭異的黑光,都與能量充盈時沒有太大區別。
黑光仿佛要將滿屋子的其他光線都給遮蓋住,明明密室裡光芒四射,卻總讓人莫名有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錯覺。
“將小明王,靠向陰陽圖交匯的正中央,要注意,可別碰倒周圍的火焰,否則一切就得重頭再來。”
見眾人癡傻在原地一動不動,止止道人輕聲提醒道。
甘瑞不放心讓他人接手,和馬羽配合著將小明王扛起,躡手躡腳、不敢有絲毫多余動作、甚至連呼吸都屏住,小心翼翼地用腳尖在燭火間挪動,好不容易才將將昏迷的小明王放倒止止道人指定的地點。
“都退出來,黑火的高溫,非是你等凡人之軀所能承受的。”
止止道人面色肅然的叮囑道,而甘瑞有些不放心,本想在小明王身旁守候以防有任何意外,且能夠第一時間發起救援。
可僅僅只是站在陰陽圖中,就已能感受到炙熱的高溫幾乎要將他融化,皮膚、內髒、筋骨,都像是開水一般沸騰。
他終究還是不敢在陰陽圖中過多停留,咬著牙一臉擔憂地走出伏火坑。
止止道人不再多話,只見他抬起雙手,枯瘦如同老枝般的十指做出各式各樣的指印,眾人屏著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生怕打擾到止止道人。
而隨著止止道人指印的施展,陰陽圖中的黑火種子所發出的黑光也就越來越亮,恐怖地高溫迎面襲來。
原本還在密室門外等候的眾人,一個接一個抵禦不住駭人的高溫,紛紛退出密室,沿著階路越退越遠。
焦玉原本打算守候在止止道人身邊,可隨著時間慢慢推移,他卻也都撐不住高溫來襲,退了出去。
密室中儼然只剩下馬羽和甘瑞,還在咬牙苦苦硬撐,身上一會兒被熱汗打濕,一會兒汗水又被高溫蒸發,乾濕之間真是備受折磨。
而直面高溫的止止道人卻是面無異色,手中的指印越來越快。
終於,就在甘瑞、馬羽都快要堅持不住,猶豫著是否要下樓避一避之時,止止道人的指印猛然停住。
然後就聽到若有若無地“噗嗤”一聲,一道有如實質的黑光從黑火種子上發出,將宛如一具死屍的小明王籠罩其間。
而自打被馬羽所救後,便一直面無任何表情的小明王,此時卻是面目猙獰,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一縷縷青煙從他身上冒出,而他身上的黑紋,也隨之如同陽光下的積雪一般,一點點地消失不見。
見效了!甘瑞見狀,心中大喜,精神為之一振,連帶著恐怖的高溫,都似乎變得不那麽難以忍受。
隨著小明王身上黑紋的逐漸散去,他蒼白到發青的面容,也開始變得有些血色。
黑火種子上的黑光在漸漸消失,恐怖的高溫也漸漸降下來。
原先被高溫逼出密室的眾人再度跑了進來,親眼看到小明王身上如同天壤之別的巨大變化,皆是嘖嘖有聲,驚歎個不停。
終於,也不知過去多久,道觀之外夜已深了,圓月高懸。
小明王身上最後一縷黑紋,化作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止止道人猛一揮手,將伏火坑中的黑火種子撤出法陣,然後止止道人整個竟是腳下一軟,就要癱倒在地。
好在焦玉守候在側,眼疾手快將其攙扶住,接過滑落的黑火種子。
黑火種子上閃爍的黑色光芒,早在脫離法陣的瞬間,便已再度熄滅,若不是余溫尚存,焦玉只怕還以為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法陣周圍的火焰悉數燃盡,留下一地欲凝而未凝的白沫。
“咳咳咳……”眾人驚詫之時,忽聞法陣中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甘瑞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義軍的一眾人就想迎上前去,卻聽到人群中傳來一聲:
“且慢!”眾人止住步伐,回頭望去,卻是在旁的櫻寧越過眾人走進密室:
“小明王身上傷勢不淺,暫且不要隨意搬動,待我為其做個簡單地診斷醫治先。”
眾人自無不可,紛紛退開讓出通道,又在甘瑞的安排下暫且退出密室等待。
好不容易將興奮的眾人哄出密室,甘瑞轉頭卻看見馬羽那一道門前向外張望,神情有些謹慎。
“馬羽兄弟,你這是在作甚?”
小明王有蘇醒的跡象,甘瑞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語氣也輕快不少。
卻聽馬羽微吸一口氣,說道:
“不知法陣動靜居然這麽大,也不知城中之人是否注意到這裡的動靜,若是驚動了拓跋戍與蕭琸,我等豈不是難逃一死。”聽到馬羽此言,甘瑞頓時也警覺起來。
道觀雖是在高崗城一隅,平日裡鮮少有人會注意到,可畢竟是在夜晚,一點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若是引起拓跋戍等人的警覺,那可確實是件麻煩事。
“馬羽兄弟,你說我等該如何是好?”
甘瑞心中有些懊惱,他先前還在詬病拓跋戍對城防毫不上心,為喜宴這等私事而疏忽城防這等大事,沒想到此時,自己卻也因為小明王的情況好轉,而忽略可能帶來的風險了。
自己身為一軍之將,這等警惕之心應當時刻不忘,沒想到還得讓馬羽來提醒自己,可真是有愧於自己的身份。
馬羽能有什麽辦法?他皺著眉思考片刻,也只是搖搖頭:
“動靜已然發生,無法逆轉,當務之急,只能在拓跋戍得到消息派兵前來之時,盡快趕出城去。”
這確實是唯一的辦法,甘瑞也沒有異議,立刻展現出他雷厲風行的一面,吩咐著手下準備妥當,隨時掩護小明王出城。
待一切安排完畢,又聽到閣樓裡傳來陣陣咳嗽的聲音,一道讓馬羽陌生、卻讓甘瑞欣喜若狂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我這是……在哪?還是在大牢之中?”
馬羽和甘瑞大步走進閣樓,原本躺在法陣之中的小明王已半坐而起,身上滿是櫻寧施藥所纏上的傷布。
小明王環視四周,這裡一如既往的陰暗、狹窄,莫非自己仍在黃金大人的牢獄之中?可再一細看, 一切卻又與牢獄之內全然不同,這讓昏迷久矣的小明王不由得心下不安,喃喃問道。
“明王大人,你如今也被救出大牢,身在高崗城。”
身邊的櫻寧輕聲應道,小明王隻覺得高崗城之名好像以前聽過,又好像分外陌生。
“高崗城?那是哪?”
他木然的目光望向櫻寧,嘴裡嘀咕著,似乎在咀嚼櫻寧話裡的意思,眼神也開始漸漸變得清明:
“等……等等,你說我已被救出牢獄?”
回他話的,是滿臉笑意的甘瑞:
“明王大人,你可算是醒了!正是,昔日你不慎被黃金大人所擒,囚禁在牢獄之中,不過現在已無需擔憂,馬羽兄弟已將你從牢獄中救了出來!”
甘瑞是小明王熟識之人,看到他熟悉面容,聽著自己已從牢獄中脫身而出的回答,小明王渾身緊繃的肌肉頓時如同被抽去骨頭一般,放松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在牢獄之中,他曾收到過威逼利誘、黑火黑化、教義洗腦等種種非人的折磨,但好在,他挺了過來,終於是重見天日!
小明王在甘瑞的攙扶下奮力站起,然後在甘瑞的引薦之下,執禮甚恭地朝馬羽鞠躬道謝: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大恩不言謝,日後定當百倍報答。”
馬羽亦是客氣回禮,接著面色嚴肅道:
“我等如今身在敵營之中,先前動靜不小,為防敵軍來犯,還是盡早離開此地為妙!”
接著又轉頭看向止止道人:
“道長,此地已經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