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一群廢物!”
鎮南王府,寇達亦是滿臉怒容,他一把撕毀了諸將的聯名上書,然後拍案而起。
在高堂之上一邊不住地來回踱步,一邊痛罵不止:
“賊軍尚未消滅,文剛賊徒亦不知所蹤,順心的事情一件也沒有,也就罷了,這群酒囊飯袋的廢物居然還敢內訌?若非他們都在前線,我今天非要撤了他們將軍之位不可,一個都不留!”
密集的踱步聲仿佛踩在了堂下臣子們的心跳上,他們個個如寒蟬噤聲。
雖知寇達此番怒火並非是衝著他們而來,但仍是不自覺地出了一身冷汗,沒人敢在此情景下去觸其虎威!即使是上次第一個提出要撤掉拓跋戍將軍之位的臣子,此時也是低著頭不敢出聲附和,生怕惹及自身!
此刻,他們內心都有一個相同的想法,都怪前線那群只有匹夫之勇卻愚蠢之至的廢物,一點也不知道審時度勢,平日裡爭風奪權也就罷了,現在大敵當前也敢搞這一套,被斥罵可真是一點都不為過,實屬活該。
唉!只是委屈了他們這群隻懂口舌之辯的近臣,白白替那群廢物挨了一頓罵!
怒罵一通,寇達仍然覺得憤懣難消,當即氣衝衝地走回桌案前,提筆就寫下一封措辭激烈的斥責信,丟給一個鬥食文吏,叫他謄抄為數份,給前線的將軍們一一送去,又叫來送信的探子,吩咐他帶去一則口諭:
“賊軍未退,大敵當前,誰膽敢再指責他人、行內亂之舉者,殺無赦!”
一番安排妥當之後,寇達方才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憤懣的內心才放松了下來。
不少近臣也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在寇達的強威之下連呼吸都窒息了,被憋得漲紅。
寇達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安坐於堂上,兩眼失神,一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這是他有所思考的標志性動作,剛松了口氣的眾臣見狀,紛紛再度放緩了呼吸,生怕打擾道寇達的思路。
“此前本王下令搜尋可疑之地,眾將可有回報?”
寇達雙目空地,仿佛只是隨口這麽一提,可負責此事的近臣卻不敢怠慢,膝行至堂中,高聲作答:
“各斥候搜尋之後,都未有所收獲,發現不明身份之人只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山賊,而拓跋戍將軍遣出的一隊精兵,被山上之人盡數殲滅,隻留下一個活口。”
“哦?”寇達聞言,雙眼稍稍回神,又問,“能將精兵盡數殲滅,山上之人莫非就是文剛?”
卻見近臣搖了搖頭:“幸存者並未看清楚山上之人的模樣,實在難以確定是否文剛,不過拓跋戍將軍曾有信來,提及他日前已另遣一百名精銳騎兵,再往高崗山而去,勢必會探出山上之人的真實身份。”
寇達微微蹙眉:“若山上之人真是文剛,區區一百人,豈不是去白白送命?”
近臣卻是苦笑:“拓跋將軍的人馬都被牽扯在大江附近,這一百人精銳騎兵只怕已是他所能調遣的最大數目了。”
寇達聞言亦是心中氣苦,也知道此事卻是怪不得拓跋戍,他若是能抽得出人手,以數之眾,小小文剛即便武功如何再高超,也得死在朝廷大軍的滾滾鐵蹄下。
然而如今農民、商賈起義之勢浩浩蕩蕩,義軍就像是生命力頑強的野草一般,踩到一茬,又冒起另一茬,朝廷大軍隻得陷入無休無止的拉鋸戰局中,他至今仍是沒有什麽好的對策,想要抽出人手去擊殺文剛,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過!寇達的眸子暗了下去,面色有些猶豫。
他知道自己手上還有一張底牌,這張底牌寇達本是不想輕易動用,非不得已之時留待關鍵時刻用上,可若是山上之人還真是文剛的話,動用這一張底牌,似乎也正適逢其時!
心中做了決定,寇達不再猶豫,他面色肅然,沉聲下令:
“來人!為本王修書一封,送往北疆摩格之手,令他盡快糾集山地大軍,南下中原,前來見我!”
摩格?教皇黃金大人手下的四大金剛騎士之一,而他是“獨夫騎士團”中被譽為“山地戰車。”的強氣底牌。
眾臣之中基本上都聽過摩格之名,皆是面露訝色。但又出於禮節,不敢在朝堂之上喧嘩,隻得對視幾眼,都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驚駭與……恐懼!
…………
“於此地往七百裡開外,便是夷陵,我之故鄉。”變換了模樣的艾傑夫與馬羽奔走在大江以外的支流小徑上,駐足北望片刻,忽然聽聞艾傑夫一聲感慨。
他生長於夷陵,又隨父親在夷陵起事,對故鄉有著很深的感情,只可惜面對朝廷大軍南下,他們卻不得不背井離鄉、身離故土,將故鄉拱手相讓,個中滋味百感交集,隻得無言地望著故土陷入沉思。
馬羽同樣是自幼被迫離開菊澤村,對艾傑夫心中複雜的情感亦是能身同感受,但一時半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靜靜與艾傑夫並肩眺望。
好在艾傑夫也是心性豁達之人,並未過多沉浸在思鄉之情中,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重新換上一副豁達的神情,伸手指了指腳下的土地,對馬羽笑道:
“路揚,我等此時已在渝州鬼頭山,而拓跋戍和蕭家則分別駐軍於開州與大寧府。”
“我此行還有另一重要任務在身。”
“艾兄所為何事,但直說無妨。”馬羽只是不明白艾傑夫為何不在臨行前早早說明。
“我此行重要目的是找到我們義軍主部的小明王,在一戰中失蹤渝州。”
艾傑夫不太早向文剛透露此行的背後目的,是其父親曾叮囑過他。
義軍之中,幾大義軍勢力各自對抗元邦朝廷之時,並且一直在擴充著自己的地盤,小明王屬於義軍的主部,他的得失對幾大義軍勢力猶為重要,而艾士成不想因此被暴露懷有其他目的或野心。
然而,馬羽和艾傑夫是義氣之交,雖各自執行任務,但相互有共同的目標,但其任務幕後的種種系絡,馬羽此時並不是太多考慮或猜測。
“我們此行之事,理應相互幫助。”馬羽與艾傑夫不謀而合。
他們二人自那天離開高崗山然後北上之際,原想直接橫渡大江,混入軍中,奈何朝廷軍隊為防止義軍北上,對大江各個渡口嚴防死守,寬敞的江面連隻飛鳥都闖不過去,更別說是常人了。
無奈,二人隻得沿著大江一路西進,尋找著朝廷軍隊防線疏忽的地方,最終在鬼頭山沿岸發現了能夠暗中通行的渡口,得以橫渡大江,抵達了大江北岸。
而路揚二字,則是馬羽二人為了隱藏身份、方便行事而給自己起的化名。
路揚是馬羽的化名,而艾傑夫的化名則為范夫奇。至於左超,他一直是隱藏起來,出沒不定暗中為馬羽二人提供保護,自然也不需要什麽化名。
馬羽還是第一次橫渡大江而北上,即便昔時被人販入探馬赤軍中時,也只是在大通河支流附近奔走,從未來過大江之北,如今見四下無人,也就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左顧右盼開闊了眼界,隻覺得這裡的草木多樣,樹姿巍峨,似乎和大江南岸相差甚遠。
觀望一陣之後,新鮮感退去,馬羽也就有些興致寥寥,他順著西北方向的開州、大寧府的方向望去,輕聲應道: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必拖遝,轉向北進,尋機看看能否混入蕭家所在的大寧府吧!”
這是他們此行的任務,艾傑夫自無不允,二人順著小徑一路前行,慢慢匯入官道,隨著道路變得寬敞,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官路上既有如馬羽二人這般打扮的窮苦流民,也有忙碌奔波的商賈之人,除此之外還能看到不少披甲執矛的朝廷士兵往來巡視著。
如今二人都算是深入了敵軍的腹地,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因此二人也是收斂心神,不敢有絲毫怠慢,都按照自己流民的模樣,裝出一副饑渴交迫地模樣,小心翼翼地前進。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聽到陣陣鑼鼓齊鳴、悠揚樂聲迎面傳來,官道上不論是何身份之人,聽聞到鑼鼓聲後,都急急忙忙地躲避到道路兩側,俯首跪倒,口中念念有詞。
這是怎麽回事?馬羽心中疑惑,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該做些什麽?艾傑夫卻反應迅速,一把將他拉到路旁角落處,將身形隱藏起來,向著樂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隨著悠揚樂聲漸漸變得清晰,官道盡頭突然出現兩個高大英武之人,他們各自高舉著一面旌旗,並排走在隊列的前端,開道而行。在他們身後,則是數十人握刀背弓的勇士,他們身著整齊劃一的絲綢服飾,龍行虎步間殺氣凜然。
緊跟在勇士之後的,又是一群手拿各種樂器的樂師,悠揚而又顯得端莊的音樂使聽聞者無不心生敬畏。
一個十二人扛著的大轎緩慢而又平穩地跟在樂師後方,轎子上盤膝坐著一人,他一身深紅色素袍、頭戴如同馬鬃般的高帽,看上似乎有些樸素,可他的脖子、手腕上卻滿滿當當地掛著些金銀珠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反而又盡顯奢華。
在轎子邊上,一個手拿玉骨折扇、風度翩翩的年輕騎馬人緩緩隨行,此人一身錦袍,極是貴氣,那公子內裡穿著淡綠色緞子中衣,腰裡束著玉帶,更襯得他臉如冠玉,唇若塗丹。
又有上百騎士在轎子後方殿後,以備不時之需。
整個隊列人數眾多,卻又訓練有素,緩行於官道之上卻是半點也不忙亂,反而是井井有條地從馬羽二人眼前穿過。
馬羽此前何曾見過如此陣仗的遊隊,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等隊列緩緩沿著官道而去,馬羽方才狠狠吞了口唾沫,好奇地向艾傑夫打聽道:
“這是什麽?那個大轎上之人,是個什麽身份?為何我竟覺得他出行的陣仗,竟是比一些將軍、貴族,還要來得氣派?”
艾傑夫擦了把冷汗,一聲輕歎:“你可曾聽過元邦國有一教派,名為薩神教?”
馬羽點了點頭,聽說當今天子就信奉此教,每次出朝之時,必先對天膜拜,誦經打坐,此教的教主黃金大人更是被天子尊稱為“教皇教父”,是天子跟前的大紅人。
受天子的影響,整個元邦王朝上至高官貴族,下至黎民百姓,信奉此教者多如鴻毛。
“那個坐在十二人大轎上之人,料來應該是元邦國的小教皇。”艾傑夫撓著腦袋猜測道,“小教皇每年春季都會在自己的屬地巡遊一圈,名為行春,行春即是為了宣揚薩神教的教義,廣納信徒,也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威德!而在行春之後,小教皇又會在屬地首府舉行持續三日的開春盛事,屆時無論是何種身份之人,都可以報名參與騎術、射術、摔跤三項選武大會中的一項,互相比拚,最終的獲勝者將獲得金銀賞賜和終極角逐入場卷,即終極角鬥場,表現優異者還能加入到大教皇黃金大人的“修士部”之中。”
“沒想到這裡還能看到小教皇行春,哎!”
“他是為大教皇黃金大人挑選人才,加入到他的“修士部”之中,我忘了向你提前說明,勿怪勿怪!”
馬羽雖然知道薩神教,但所謂的“終極角鬥場?修士部?”卻還是第一次聽聞,不免有些怎舌,他之前也所說的所謂教徒,應該個個都像是清苦落魄的苦行僧一般,卻沒想到這個小教皇卻是穿金戴銀,盡顯奢靡,看起來這還是個油膩膩的差事啊!
他又想起跟隨在大轎旁邊那個年輕男子,又好奇問道:“騎馬跟在小教皇身邊那人似曾相識。”
卻見艾傑夫的面色變得凝重,輕聲道:“他便是小教皇的副手,蕭陽,傳聞此人本是官家之子,後信奉薩神教轉投小教皇,先前有功跟隨其父在蕭琸旗下!此人雖五官周正,但有野心,昔日他隨蕭家軍曾攻擊滁州,殘殺義軍無數,若非父親熟悉地形,倚靠地利人和與之周旋,只怕早在當初滁州就已經被蕭琸攻下!”
艾傑夫一邊說著,一邊注意到馬羽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忍不住問道:“怎麽?你認識此人?”
馬羽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心中的怒火就要將他熊熊燃燒,他咬牙切齒道:“之前曾與他有過一段仇恨!”
艾傑夫知道蕭陽曾經與馬羽有過節,卻不知他竟曾是馬羽的情敵,如今聽到馬羽幾乎難以壓抑怒火的言語,他身為朋友同樣是義憤填膺,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看向馬羽,沉聲問道:“你準備怎麽做?”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馬羽此時也正是如此,他雙目通紅,很想說一句:“當以任務為主!繼續北進!”但一想到昔日曼堯、還有種種屈辱,這句話卻如鯁在喉,怎麽也說不口。
他滿臉糾結地囁嚅了半晌,最終還是咬著牙做了決定:“我們混入隊列之中,看能否尋機挫敗蕭陽小人!為洗昔日奪人所愛之仇!”
艾傑夫見馬羽還是心有不甘,也並未反對,此次北上本就是以馬羽為主導,自己則見機行事為馬羽停供幫助,一切都以馬羽的決定為主,而且設身處地地想想,若是換做自己,見到有冤家路窄的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只怕也會做出和馬羽一樣的決定!
況且,他們此次北上並沒有明確的刺殺目標,只是需要挑撥拓跋戍和蕭家的關系,使其內鬥,而蕭陽正好出現,本身也是小教皇的副手,說不定馬羽將小教皇刺殺之後,還能在這一層面上做做文章,將保護不周的黑鍋扣到蕭府頭上也說不定,如此一來,不也一樣能夠完成既定的目標嗎?
因此,艾傑夫同意了馬羽的決定,二人折返回頭,遠遠地吊在行春隊伍的後方向西行進,入了渝州。
這一路上勇士、騎兵基本上每時每刻都護著小教皇, 而蕭陽亦整天跟著小教皇寸步不離,直到行春結束,馬羽也始終沒能找到很好的機會混入隊伍之中,讓馬羽有些心焦。
不過,當開春盛事拉開帷幕,看到渝州城內三教九流濟濟一堂,且還有不少人從各地趕來,甚至有人在渝水上流順遊而下,希望參與其中,馬羽的心頓時放寬不少,人一多、就能把水攪渾,也就更有刺殺的良機。
只是,也不知是因為受到拓跋戍被刺殺斬去兩指、高崗城守將兀頓被刺身亡的影響,蕭陽即便陪伴小教皇參與開春盛事,也依舊是護衛寸步不離身,任何想要靠近之人都遠遠的就被侍衛攔下,驅趕至別處。
眼瞅著始終沒有好的刺殺良機,馬羽很是心煩,終日愁眉不展,又沒有好的辦法,直到艾傑夫一言,點醒了他:“兄弟,我們為何不嘗試加入到開春盛事的選武大會之中呢?”
馬羽頓覺靈光一閃,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這腦子為何就轉不過彎來,真可謂是當局者迷啊!參與選武大會的優秀者都會受到小教皇的親自嘉獎,這豈不是一個很好的接近他的良機?
選武大賽有三項,騎術、射術、摔跤。
騎術一項艾傑夫久經沙場,乃是個中好手,但馬羽卻並不善此道,騎騎馬還行,要在馬上拚殺,他就先弱半籌。而論射術,馬羽跟隨文剛習武,射術也是強項,但艾傑夫在此之上也是沒什麽才能。
最終,為了能夠互相照應,他們二人選擇報名參加各自都頗為擅長的摔跤。
在開春盛事的第三日,摔跤大賽正式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