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故冉居。
宋若娥坐在堂中正翻著書冊,等了好久,總算等來了解琴。
後者一臉疲累,一走進堂口,便讓婢子送來了一壺溫熱的果茶,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
宋若娥見狀,開口問道:“今日依舊是忙?”
解琴坐下,揉了揉脖子:“上午是寧州徐七郎宴請山南商會,長安高家大擺謝師宴,下午安仁坊和延康坊都有出官使,還有……”
宋若娥連忙伸手止住解琴,又問道:“你可知曉,南曲的虞珺娘病了?”
解琴一愣,連忙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宋若娥:“好些天了,聽說曲江宴回來,身子就有些不利索。之後硬撐了幾日,再便是發燒說胡話,臥床不起。”
解琴皺眉,終究是歎了口氣。
宋若娥:“我最近聽曲裡不少人在說道,周家大郎和虞珺娘的事情?”
解琴點頭:“周大郎倒是情根深種,只是周家大抵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宋若娥:“周家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個進士,往後還要指望他仕途亨通,引得家族興旺,怎又會同意他娶一北裡伎為妻。”
解琴聽宋若娥的話裡隱約有些忿忿,便輕聲問道:“鍾家郎還是沒來?”
宋若娥強作鎮定道:“我知道你擔心些什麽……鍾郎與我指腹為婚,在家中又是庶子,與周大郎的情況自然不同。他沒來,大抵是因為吏部的官身選考,耽擱了時間。”
解琴點頭稱是,又道:“鍾郎往日與你的信件裡,皆是一片愛慕,論用情之深,世間難得,興許就是這幾日,便會來北裡接你了。”
宋若娥還未開口說話,突然門外風風火火跑進一婢女,駐足堂中,上氣不接下氣,好一會兒都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解琴見狀,朝那婢子怪道:“究竟什麽事,急成這樣?有話不能慢慢說?”
那婢子喘了一口大氣,開口道:“剛聽人說,今天上午,周家那裡出了事。”
解琴身形一頓,連忙問道:“什麽事?”
婢子:“一大清早,周大郎便到了周家大門外,先是在地上放了一團席,接著便坐在團席上,足足坐了一個時辰,才起身離去。”
宋若娥聽見這話,面上一怔,接著問道:“這可倒是新鮮事,且細細說來。”
婢子:“周家大郎今日早些時候,去了周家大門前,也不曾言語什麽,只是坐在團席上,兩眼看向門內。外人問他什麽,他不答,家人讓他起來,他也不起。就這般,足足坐了一個時辰。”
宋若娥好笑的說道:“當科進士,不進家門,靜坐不語,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解琴想起之前周鈞的話,便朝婢子問道:“周家如何做的?”
婢子:“起初,周家有人出來,勸說周大郎起來,後來,興許是受不了街坊的詰問,便關上了大門。”
宋若娥聽完這些,低下頭仔細思索了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對解琴知道:“我可算知道怎麽回事了。”
沒等解琴發問,宋若娥直接說道:“你且想想周二郎說的那《梁祝》,梁山伯與祝英台彼此相戀,卻因門戶之見被棒打鴛鴦,最後落了個雙雙殉情,化蝶而飛的下場。”
解琴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二郎當初說《梁祝》,實際上是為了造勢,目的就是為了撮合周大郎和虞珺娘的婚事?”
宋若娥:“正所謂眾口鑠金,《梁祝》一書,能使人們撇開偏見,去思索真情所在,自然也能讓人們去同情那些有情卻無緣的男女。這般想來,周家大郎不進家門,靜坐不語,怕也是周二郎的法子。
”解琴聽罷,歎了一聲:“二郎真是用心良苦。”
宋若娥想起了什麽,深看了解琴一眼,開口想要詢問,最終卻還是沒有言語。
接下來的幾日裡,周則每日攜著團席,無論刮風下雨、寒霜冰雪,皆會準時來到周家大門前,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無論何人來說,皆是不發一言。
周定海出來打罵了數次,羅三娘出來哭喊了幾次,周則不為所動,只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起初,街坊路人們以為周則任性妄為,還有人責怪他不孝。
但是,沒過多久,周則和虞珺娘的事情,也不知被誰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
當科進士欲娶北裡伎為妻,卻因為門戶之見無法如願,故而只能靜坐在家門之前無聲抗議……這等才子佳人的八卦逸聞,在整個長安城頓時飛快傳了開來,成了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
很快,周家附近的坊市幾乎都知道了此事,再加上《梁祝》話本的傳開,愛情和門戶這個經久不衰的話題,再一次被拉入了人們的視野之中。
而且,這股輿論的風潮,越刮越烈,逐漸蔓延到整個長安城,甚至隱隱有著向外擴展的傾向。
東都洛陽,思恭坊,楊氏別苑。
楊玉環裹著一身狐裘,身旁燃著紫氳檀,正瞧著《梁祝》話本,看的出神。
這一套話本,她也不知讀過幾遍了,書頁上寫滿了批注,有些妙語還專門摘錄下來,單本謄著。
這話本除了故事,楊玉環最鍾情之處有二。
一處是祝英台臨死之前,說的一段話,大意便是何為真情?究竟是坐擁富貴和權勢,快活一生?還是與靈魂共鳴之人,安樂清貧?
另一處乃是全書的尾闕,正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的那首詞。
正讀著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女官的告聲,說是萬春公主來了。
楊玉環放下話本,就見到尹玉一邊大步流星的進了書房,一邊又說道:“娘子助我。”
見尹玉一身襦裙,但說話做事卻大大咧咧,一副男子做派,楊玉環皺眉道:“三郎說了不止一次,女兒家平日裡要言行得體。”
尹玉沒理會楊玉環的說教,坐在胡椅上,開口說道:“我在長安城有一好友,出身平康坊,名為虞珺娘。”
楊玉環:“聽你曾提起過,怎麽了?”
尹玉:“當科進士周則,欲娶虞珺娘為妻,奈何門戶之見,被家中大人阻攔。”
楊玉環:“周則?”
尹玉拍了拍案台上的《梁祝》,說道:“就是那周鈞的兄長。”
楊玉環一愣。
尹玉繼續說道:“那周則也是義氣,取了一團席,每日靜坐在家門前,風雨無阻,只是寄望於家中大人回心轉意。”
楊玉環聽到這裡,不禁感慨道:“這周家子倒是用情至深。”
尹玉急道:“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難道就如《梁祝》中的那般,眼見他們二人被生生拆散?”
楊玉環朝尹玉問道:“這些你都是怎麽知道的?可是那虞珺娘告訴你的?”
尹玉:“不是,虞珺娘性子堅毅,斷然不會求助與我。是平康坊南曲中,另有一人寫信,將事情的原委統統告訴了我。”
楊玉環點點頭,又為難的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都是別人的家事,怎麽好專斷干涉?”
尹玉見楊玉環不應,著急喊道:“說什麽父母之命,又談什麽媒妁之言,到頭來,在人世間走這一遭,卻都是為了別人而活!”
聽見這話,楊玉環身體微微一顫。
瞧見案台上的《梁祝》,尹玉拿起來翻到最後一頁,指著尾闕對楊玉環大聲說道:“娘子可知情為何物?什麽門戶、什麽財富、什麽權勢,皆是過往雲煙,倘若不能和所愛之人在一起,這一生一世即便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楊玉環看著尾闕,輕輕念出那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輕歎一聲,楊玉環對尹玉無奈說道:“好吧,且與你一起去向三郎說說情,看看他有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