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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奴牙郎》第四十七章 相邀
  次日清晨,周定海帶著工匠們,回了長安。

  白日裡的鋸木聲和修築聲,忽地沒了,整個別苑歸於沉寂,頓時冷清了不少。

  屈三翁帶著樊家夫婦去了灞河西岸,查看榨油坊的選址;屈家的兩個兒子,去了樊家小院,幫忙修繕院落,遷入家私。

  周鈞則在自己的廂房中,帶著畫月,正忙著做那近期帳目的清算。

  畫月拿著筆,一邊在反覆驗算周鈞剛剛完成的帳目表單,一邊問道:“我還是不大明白,這個折舊和殘值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周鈞看了一眼說道:“這兩個數字,和資產都有關聯,你過去應該沒有接觸過,有疑惑倒也正常。”

  “就比如龐公新買的這輛大車,你別看它現在嶄新,但每次去長安購買柴薪、食材和雜品,都要用它。”

  “用不了七八年,這大車怕是就要廢棄。”

  “所以,在廢棄前的這些年裡,大車的價值是在逐年遞減,均攤下來,這每年減少的金額,就是折舊。”

  畫月哦了一聲,點點頭,又問道:“那這殘值呢?”

  周鈞:“你想啊,這大車就算是廢棄了,那麽剩下的木板、車轂,拆了當柴燒,也能值個些許銅錢,這就是殘值。”

  畫月將筆朝桌上一放,揉了揉額頭:“尋常帳目只要理會進出兩項即可,你卻還要盤清債額和資產,何必弄得如此麻煩?”

  周鈞:“債和資,是考量收入用度是否匹配的重要數字。”

  “往小了說,一戶人家倘若不知道家中之物,能折多少銅貨,一旦遇到天災人禍,那麽就難以做到未雨綢繆。”

  “往大了說,一個國家倘若弄不清楚債務和資產,那麽可能一場戰爭過後,就會民不聊生。”

  畫月盯著周鈞好半晌,突然問了一句:“你究竟是從哪裡學了這些?”

  周鈞被看的心慌,只是咳嗽了一聲,含糊說道:“多翻翻書便是了,莫要耽擱了,早些盤完帳目,就能早些事了。”

  又花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周鈞和畫月總算完成了灞川別苑的帳目清算。

  拿起帳目算冊,周鈞對畫月說道:“我去一趟龐公那裡。”

  說完,周鈞出了門,朝著中苑走去。

  來到龐公所住的小院,周鈞看見玉萍端著飲具,從房門裡走出來,便問道:“龐公可在?”

  玉萍點頭說道:“在書房,不過有客。”

  周鈞一愣,又說道:“那我稍候再來好了。”

  說完,他剛想離開,卻聽見房內傳出了龐公的聲音:“二郎來了?且進來吧,咱家給你介紹一人。”

  周鈞與玉萍對視了一眼,前者無奈,隻得走了進去。

  走入書房,周鈞瞧見龐公端坐在折床上,另一人卻是停在窗邊,正說著話。

  龐公看見周鈞,招手說道:“二郎,咱家與你說,這一位乃是內常侍,正五品下,掌奚官局,名殷大榮,字保家,卻是咱家的宮中舊識。”

  周鈞聽罷,走上前,向殷大榮唱了一喏。

  那殷大榮臉上白淨,看年歲怕是比龐公稍小一些,雖是內侍,但生的白白胖胖,笑起來就如彌勒一般。

  殷大榮看著周鈞笑著說道:“適才就聽龐公說了,這別苑上下的大小事務,周二郎端是一把好手。還有那炒菜,也是奇了。咱家這頓午膳,可是要賴在這裡不走了。”

  周鈞連忙自謙了幾句。

  他聽著殷大榮的口氣,

心中料想,此人和龐公走的挺近,說是相識,更像是舊友。  龐公朝殷大榮問道:“聖人剛準致仕的折子,你卻是不打算留在長安了?”

  殷大榮搖頭道:“不留了,在恩陽老家還有處宅子,長安的俗事處置妥當,就打算歸鄉去了。”

  龐公:“行內常侍,掌奚官局,聖人又對你器重有加,此時致仕,未免落承。”

  殷大榮苦笑著說道:“開元十二年,咱家便息了上進的心思,龐公應是知道的。”

  龐公:“因為七娘?”

  殷大榮:“是。”

  龐公輕輕歎了口氣。

  殷大榮:“這許多年,在奚官局也見多了生死別離,心腸是沒能硬起來,身體卻先挺不住了。”

  龐公:“你待七娘如同家人,這麽些年了,卻也是受苦。”

  殷大榮拱手道:“龐公知我。”

  二人沉默了許久。

  龐公又朝殷大榮問道:“你此行回恩陽,家人可有相待?”

  殷大榮:“家中大人亡故,兄郎因兵禍而喪,姊娘七八年前也歿了。”

  龐公皺眉問道:“那你將來年事漸高,誰來照料?”

  殷大榮苦笑道:“遠房伯家有個侄子,說是要過繼給我。”

  龐公:“人品如何?”

  殷大榮:“大抵就是厲禧之流吧。”

  龐公一愣,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麽,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說話。

  殷大榮見他的神情,坦然笑道:“龐公也去見過那齊樂堂,自然知曉那無根之人,晚年多是悲悲戚戚。”

  “似你我這般,頭頂有片瓦遮雨,身側有石垣拒風,已是大幸了。”

  龐公長長歎了口氣,對一旁的周鈞說道:“午膳時,讓玉萍多取些酒來,咱家與舊識多吃幾盅。”

  周鈞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書房,向玉萍說了龐公的話。

  玉萍倒是有幾分吃驚,說道:“主家曾言過, 酒不僅傷身,更容易失言,不是善物,早就戒了,怎地今朝突然要吃了?”

  想起殷大榮和龐公二人的對話,周鈞說道:“或許也是借酒消愁吧。”

  午膳,在龐公授意之下,膳房特意多炒了幾個菜。

  殷大榮看了那紅綠相間的爆炒肚絲,又見了那金黃透亮的菽乳雞丁,不禁歎道:“龐公過的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龐公讓作陪的周鈞先是坐下,接著拿起玉萍剛剛斟好的酒,輕抿了一口,回味道:“好久沒吃,滋味都有些忘了。”

  殷大榮笑著說道:“在宮中的時候,龐公無論言行,最是自律,多年下來,少見遺漏,就連聖人都讚不絕口。”

  龐公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搖頭說道:“咱家剛進宮的時候,不辨逾製,惱了張公,倘若不是你從中轉圜,怕是只能血濺閤場了。”

  殷大榮愣住片刻,之後訕訕笑道:“這麽些年了,原來龐公還記得。”

  龐公又飲了一杯:“恩、怨、愁、嗔,像咱們這些人,哪能說忘就忘呢。”

  殷大榮歎了一聲:“是啊,似我們這些無根無後之人,臨老了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以後的事情都不敢去想,倘若再記不清往事,哪那裡又有什麽活頭?”

  龐公喝下第三杯酒,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再抬起頭來,隻對殷大榮說道:“與其回了恩陽,受那厲禧算計,不如留在灞川,和咱家做個鄰居,彼此照應相攜,如何?”

  殷大榮嘴中還裹著一口肚絲,聽見龐公這話,一時間頓住身形,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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