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鈞從一場綺夢中醒了過來。
在淡淡的香氣之中,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的卻是秀麗別致的百鳥床幃。
掙扎著爬起身,周鈞四處看了看,依稀記得這裡是金鳳娘的閨房。
努力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周鈞隻記得,似乎先是不勝酒力,接著便是不省人事。
撐住床沿,周鈞想要站起身來,腰背傳來的酸痛,讓他一陣哆嗦。
過了好一會兒,周鈞總算是緩過神來,下了床便想去取,那放在籬架上的衣服。
聽見房內的動靜,早就等在門外的下人,走進來躬身說道:“周二郎。”
周鈞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你家主人呢?”
下人:“主家一大清早,就離了宅子,當下怕是已經出城了。”
周鈞聞言一愣,心中有些懊悔。
臨了,也沒見到金鳳娘最後一面,更別提為她送行了。
正還想問些什麽,周鈞突然瞧見門外的天色,大驚失色道:“糟了!誤了點卯!”
飛快穿好衣服,周鈞衝出門外,身後有人只是喊著用膳,他也絲毫顧不上了。
取了乘馬,周鈞盡快回到家裡。
沒有理會父母的詰問,他入了廂房,迅速換好吏袍,快馬加鞭的趕向了都官司。
即便如此,周鈞踏入都官司廨門的時候,依舊是誤了點卯。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周鈞找到程主事,連聲告罪,沒料到後者根本沒放在心上。
等周鈞坐下來的時候,四處環顧了一圈,卻發現司中官吏,皆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隱約還能聽見竊竊私語之聲。
周鈞找了身旁的胥吏,問了個究竟。
這才知曉,大清早便有軍驛,急火飛馳,入了皇城。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來自北庭都護府的消息——烏蘇可汗被拔悉蜜部所殺,突厥大亂。
聽到這個消息,周鈞心知,突厥的氣數,終是到了盡頭。
突厥興起於六世紀中葉,是繼匈奴、鮮卑、柔然之後,又一個赫赫有名的遊牧民族。
歷史上,它曾經數次分裂,並與隋唐之間經歷了一次又一次降服,反叛,再降服,再反叛的循環。
周鈞清楚的記得,突厥可汗身死的消息傳入宮中,在那不久之後,玄宗就會命令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出兵,後者將大破突厥左廂共十一部。
與此同時,回紇族的骨力裴羅葉護,更是擊破突厥殘部,殺了末代可汗鶻隴匐白眉,徹底終結了突厥的歷史。
不過這些事情,在周鈞看來,卻有些遙遠。
讀過那段歷史的他,也有心想要去看看那漠北的戰事,但說到底,不過一書令史,哪裡又有那機會能一睹為快?
想完這些,周鈞便開始忙碌起俘隸修冊的工作,很快就將這個消息拋之腦後。
忙到中午,程主事找到周鈞,對他說道:“某聽聞,北裡中曲的兩位都知,在七夕那日演了一出西廂記,衡才可知曉此事?”
周鈞聞言,點頭稱是。
程主事說道:“那出戲的話本,宮中先是有人瞧了,後又聽說戲曲也是極好,便指了教坊,要在梨園再演。”
“這幾日裡,教坊怕是要去北裡尋人,索了戲本不說,或許還要出官使。”
“衡才有暇,且去北裡一趟,先去提醒一聲,叫她們自當本分,勿要恃才傲物。”
說完這些,程主事還有些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尤其那宋若娥,
她非樂籍中人,雖有才學本事,但心氣太高,又喜出語傷人,衡才且點醒她一些。” 周鈞應了。
在程主事那裡記了行闞,周鈞早早的出了都官司,騎馬去了平康坊。
將乘馬寄在廄中,周鈞還沒走到北裡中曲的場門,遠遠就聽見鼎沸人聲和嘈雜闊論。
只見大批大批的民眾,將中曲的場院堵得水泄不通。
走近一看,有那吟詩作對的文人雅士,也有那腰纏萬款的商賈大戶,還有那高呼戲詞的癡男怨女。
所有人,聚集在這裡,竟然都是為了想要一見西廂記的角色。
在場門處維持秩序的坊丁們,一邊大聲呵斥不要擁擠,一邊不停記著訪錄。
記完來者的姓名和身份,坊丁又會向其發了一枚木牌,同時告知對方,稍晚些場外會放榜,倘若榜上有名,便可入曲。
周鈞聽了哭笑不得,現在想進北裡,還得先搖號了。
好不容易擠到場門處,周鈞一邊被推搡,一邊朝坊丁報了姓名。
後者聽見周鈞的名字,先是一愣,接著便出言要看憑引。
周鈞從懷中掏出魚符,向其展示了。
在確認無誤之後,坊丁抬了柵欄,讓周鈞進了曲內。
旁人見了,頓時叫道:“憑什麽他進得?!”
那坊丁大吼了一聲:“他是周衡才!西廂記的原筆!”
將吵鬧丟在身後,周鈞順著中曲一路向前,先是去了宋若娥的院子。
只見院門前人頭攢動,呼聲震天,皆是求見崔鶯鶯的訪客。
周鈞自忖了一會兒,便折返去了解琴的故冉居。
走到故冉居後院的門前,周鈞瞧見門扉緊閉,便上前敲了敲門板。
門後傳來一個婢子的聲音:“解都知今日不見客。”
周鈞想了想,開口說道:“煩請通報一聲,便說來者乃是周衡才。”
門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終於,大門開了一條縫。
門後的婢子瞧見是周鈞,先是探出頭來看了看左右,確認並無他人之後,連忙將後者一把拉進了院中,又飛快的將門關上。
那婢子招手示意周鈞跟上她,後者一頭霧水,便也照做了。
入了堂間,周鈞總算是明白對方的用意了。
原來,崔鶯鶯的扮演者,宋若娥,正躲在故冉居之中,一臉的煩悶。
在一旁的解琴瞧見周鈞,先迎上來行了萬福,接著笑問道:“周二郎今日怎有暇來了這裡?”
周鈞朝解琴拱拱手,將程主事的托話,照原說了一遍。
解琴聽了還沒開口,若娥卻皺眉問道:“出官使?教坊該不會令我,在那梨園之中,再演一遍崔鶯鶯吧?”
周鈞想了想,回道:“若娥並非樂籍,教坊自不會強難。”
“某揣測,當是請你們去教詢一番,另尋樂伎於梨園再演。”
若娥聽見這話,松了口氣:“那便好。”
解琴看著若娥笑道:“居士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名角,有那巨賈豪擲百萬,只求見上一面,你卻棄之如敝履。”
宋若娥:“那些個屙蠹之人,我多看一眼,都會犯了惡心,莫要再提!”
解琴眨了眨眼睛:“居士真正擔憂之事,怕是這招搖的名聲,假若傳入那鍾璋的耳中,會徒增惡感吧?”
不提這個還好,說起這事,若娥一肚子惱火:“我真是悔不當初!明明與我無乾,為何非要承了這崔鶯鶯之角?到頭來,鬧心堵悶,全是我一人的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