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下馬,站定在家門前,周鈞回過頭去,看了眼從馬車上被拉下來的蕭清嬋,苦惱的撫著額頭。
目送教坊馬車離開,蕭清蟬站在街中,一身喪服,梨花帶雨,哽咽不停。
見街坊都瞧了過來,周鈞對蕭清蟬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入了門房,周鈞帶著蕭清蟬走向堂中,還沒進門,就聽到父母的吵聲。
只聽周定海喝道:“不許去找他!就當周家從未有過那個逆子!”
羅三娘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況則兒還中了舉人,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見周鈞穿著官袍走了進來,周定海抬起手,對羅三娘說道:“鈞兒回來了,某不與你爭執。”
羅三娘看向周鈞,瞧見了他身後的蕭清蟬,先是念了一聲佛,接著問道:“這是哪家的小娘,怎麽穿著丁憂喪服?”
周鈞無奈說道:“這是蕭家大娘子,剛被宮裡指給我做了婢女。”
周定海和羅三娘均是一愣,二人對視了一眼。
羅三娘小心翼翼的問道:“哪個蕭家大娘子?”
周鈞:“還能是哪個,自然是永寧坊的蕭家。”
周定海聽見這話,眼珠睜大,一口氣嗆在腹腔,引得劇烈咳嗽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周鈞等待父母緩過神來,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統統說了。
聽完蕭家的遭遇,周家夫妻二人唏噓不已。
周定海看了眼蕭清蟬,歎了一聲:“某當年還自鄙身賤,哪知世事難料,本想求來給鈞兒做妻的蕭大娘子,如今卻成了他的婢女。”
羅三娘瞧著蕭清蟬,倒是頗為順眼,便開口說道:“既然是宮中指給鈞兒的,那留下便是,等會兒我讓下人給她尋身衣裳。”
父母在一旁感慨,周鈞卻在想著宮中將蕭清蟬指給自己為婢一事。
高力士的一句話,讓他印象頗為深刻。
『右相曾向聖人說了你上門求親一事。』
周鈞心想,這句話的潛台詞,便是蕭清蟬被指給自己做婢,是李林甫的主意。
李林甫曾經聽聞自己上蕭家求親不成,反被羞辱的事情,他這麽做的目的,是僅僅向自己示好,還是另有深意?
不得其解的周鈞,索性不再去想,朝父母問道:“適才聽聞,有了兄長的消息?”
說起周則,周定海面露慍色,一言不發。
羅三娘則對周鈞說道:“有人說與我們,則兒眼下正住在駱家之中。”
周鈞:“駱家?”
羅三娘:“周則一同窗,名為駱英才,他家中長翁乃是將作監的副監。”
聽母親這麽一說,周鈞想起來了。
駱英才,那個在酒宴和詩社裡大大咧咧、怎怎呼呼的年輕人。
問清楚駱府的位置,周鈞讓父母稍安勿躁,自己先去打探一番大哥的口風。
換了一身常服,周鈞騎上馬,一路快馬加鞭,來到了駱宅門前。
向門房報上了姓名和官身,周鈞等了會兒,聽見門內腳步匆匆,以為是周則來了。
轉頭看去,卻看見了意外之人。
駱安源,那位范監軍使團中的隨行護衛,宋若娥的忠實戲迷,險些就喪命在拔悉密刺客手中的羽林軍副尉。
瞧見周鈞,駱安源激動地不能自己,快步走了過來,想要抱住前者,但剛剛抬起胳膊,便面露痛苦之色,只是笑道:“周二郎來了!”
周鈞有些懵,正在糊塗的時候,
周則和駱英才也走了出來。 看了看駱安源,又看了看駱英才,周鈞有些明白了:“你們是兄弟?”
駱安源一邊笑一邊點頭,駱英才隻無奈稱是。
周鈞又看向周則,開口說道:“兄長,那個……”
周則面有悲愴:“倘若衡才是來做說客的,還是請回吧。”
駱安源收了笑容,左右看了看,對周鈞說道:“周二郎,且先進來說話吧?”
周鈞點點頭,一行人順著側廊,入了右廂院的內堂。
待得眾人坐穩,周鈞先對周則說道:“兄長欲娶虞珺娘過門,此事怕是要從長計議。”
周則語帶淒苦:“本以為中了舉,父母自當松口,卻不料惹來如此禍事。”
駱英才翻了個白眼,搖頭說道:“我早都勸過你了,納她做小不就行了?”
周則轉頭瞪了駱英才一眼,後者隻當做沒看見。
周鈞卻是苦笑,依南曲虞珺娘的名氣和身家,尋個家世條件較好的商賈或者書生,嫁去做妻,應是不難,又怎會同意給兄長做小?
周鈞想到這裡,對周則說道:“兄長既然中了舉人,何不一鼓作氣,試試春闈?”
周則一愣:“春闈?”
周鈞點頭道:“倘若省試及第,父親自然再無理由阻礙兄長的婚事。”
周則皺眉說道:“春闈不比秋闈,論學問深淺,為兄尚有幾分自知之明,怕是難以如願。”
周則對於是否能夠及第,心中悲觀,但周鈞卻不這麽想。
唐朝科舉與其它朝代不一樣。
試卷作答並非采取糊名謄錄制度,主考官在批改試卷的時候,能夠看到每一個考生的名字。
這就造成一種弊端,主考官在批改之前,會去不自覺的查看考生的姓名,從而產生一種先入為主的主觀意識。
倘若考生名氣大,名作多,那麽主考官會下意識的給予其高分。
那麽如何獲得主考官的印象分呢?
在唐朝,有一種行為,叫做行卷。
簡單點說,就是考生在應考之前,將所作的文章或詩賦,以卷軸的方式,投到朝中大員,甚至主考官的手上。
倘若文章受了青睞,能夠獲得朝中高官的賞識,那麽省試及第,也就算成功了一半。
所以,周鈞打算在周則參加春闈之前,先準備一些鳴世佳作,以周則之名,投到考官那裡造勢一番。
如此一來,周則的春闈之路,走的也能輕松一些。
打定主意,周鈞又勸了周則一會兒,見對方重拾信心,決定參加來年的春闈,便打算先行告辭,趕回家向父母說道。
駱家兄弟站起身,打算為周鈞送行的時候,駱安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了地上。
周鈞見狀,連忙上去查看。
一番詢問,周鈞總算知曉了怎麽回事。
原來,當初在拔悉密刺客的那場伏擊之中,駱安源受了箭傷,後來雖然得了包扎,又上了傷藥。
但是,漠北苦寒,再加上征伐辛勞,駱安源的傷口斷斷續續一直沒怎麽見好。
好不容易撐回了長安,駱家為他找了不少大夫,也開了許多的藥劑,但傷口還是會腫痛流膿,卻是成了爛瘡。
當下,駱安源因為受傷病困擾,已經向羽林衛告了長假,倘若再不見好,怕是只能遞上解官書了。
周鈞聽到這裡,倒是有了個想法。
他先是讓駱安源脫了上衣,看了他的箭傷。
利用前世當警察時的急救知識,周鈞確定了傷口的大小、深度、感染程度之後,便從懷中掏出了那瓶蒜精。
由於是調配而成的新藥,還沒有來得及試驗,周鈞也不敢直接用原有的蒜精濃度,去嘗試給駱安源療傷。
利用駱家廚房的蒸鍋,周鈞先是收集了一些蒸餾水,再用其降低了蒜精的濃度之後,再敷在瘡口處,又用乾淨布條裹了。
上好藥之後,周鈞告訴了駱安源一些基本的生活禁忌,接著便離開了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