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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奴牙郎》第一百三十九章 兵部屬吏案(下)
  唐朝重文才,也尚武藝,文人學士多有文武雙全之輩,完全不見其它朝代的陰柔風氣。

  所以,唐朝武舉自武朝開設以來,每歲孟冬,與者以千數計,亦有文人棄文從武。

  為何有這麽多人參加武舉?

  一方面是唐朝風氣使然,另一方面卻也和授官速度和晉升渠道有關。

  先說授官,與文舉科考不同,武舉一旦及第,入為進士,那麽兵部就會立即向其發放告身。

  如若武舉進士的家中長輩,乃是勳官五品以上,亦或者是三衛執仗、承,那麽身為進士的品子,就可以直接放選授職事官。

  再說晉升,唐朝軍力強盛,又與周邊諸國多有摩擦,戰事多勝少敗,憑借軍功升遷,要比朝中文官年考升遷容易許多。

  所以,不少朝中高官或世家門閥,比起科舉入仕,更加青睞於讓自家子弟,以武舉入將。

  一邊想著這些,周鈞一邊看著武舉銓試的七試考績。

  所謂武舉七試,分別是射垛、騎射、馬槍、步射、才貌、言語和舉重。

  將這兩年武舉七試的考績大略翻看了一遍,周鈞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元載在一旁也說道:“舉書、憑引、查身、畫押,皆無錯漏。”

  周鈞點點頭,也難怪京兆府和禦史台,查了這麽多天,都查不出舞弊來。

  光是從文書、檔案方面來看,的確沒有可疑之處。

  元載此時反而松了口氣:“既然沒有錯漏,那不如現在就起草結案律文?”

  周鈞反覆翻看著每一位武舉進士的銓試考績,總覺的哪裡有些奇怪。

  將一份績卷抽出來,先是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接著又舉到半空仔細端詳,最後索性對著陽光查驗了一番。

  元載不明所以,奇道:“衡才做什麽?”

  周鈞招呼道:“且過來看看。”

  元載走到周鈞身邊,借著陽光,看向那份績卷,粗看一遍,並沒有發現問題。

  周鈞出言,讓他仔細看看,名闞和試闞之間的空白之處。

  武舉績卷,分左右二闞,右闞為名闞,寫著武舉人的姓名、籍貫、出身、罪錄、作保、手印等信息。

  左闞為試闞,分別是射垛、騎射、馬槍、步射、才貌、言語和舉重的考試成績和考官評語。

  而就在周鈞手中績卷的左闞右闞之間,元載借著陽光,看見了一條隱隱約約的灰線。

  端詳許久,元載猜測道:“這是……褶皺還是紙紋?”

  周鈞:“褶皺紙紋哪有這般筆直的?而且縱貫整張績卷?”

  元載:“那這是什麽?”

  周鈞:“公輔可曾聽過『割卷接紙』?”

  元載一臉茫然。

  周鈞解釋道:“直尺作引,再以利刃割開績卷。”

  “作弊之人,將自己的名闞割下,再割下另一紅中舉子的試闞,將兩闞粘黏起來。”

  “移花接木,卻成了一份新的武舉績卷。”

  “結果便是,作弊之人得了紅中者的進士之身,而紅中者則會落榜。”

  元載聽完,睜大眼睛,口中喃喃道:“天底下還有這般的舞弊之法。”

  周鈞見元載一臉愕然,倒也沒覺得意外。

  唐朝時,很少有人會知道『割卷接紙』。

  因為這種作弊方式,按照史書記載,本應起源於宋朝。

  宋朝科舉首先創立了『糊名謄錄』的閱卷方法,所以『割卷接紙』才應運而生。

  這種作弊方式,真正發展至巔峰,卻是在清朝。

  根據史料記載,在康熙年間,科舉舞弊居然還有所謂的『接紙匠』,專門幫人割卷接紙,一次收費五十兩至千兩不等。

  手藝最好的接紙大匠,甚至能讓接完的考卷,看起來『纖毫無差,渾然天成』。

  周鈞又低頭看向那份割卷,心中感歎,沒想到在唐朝,居然能看到這種作弊方式。

  而且,這人的手藝,雖然稱不上大師,但也是難得了。

  元載回過神來,連忙又取來績卷,對著陽光,一一比對起來。

  一番對比下來,讓二人沒想到的是,僅僅是天寶三載的武舉銓試,割卷數量居然就高達二十四份。

  元載將二十四份割卷一字擺開,仔細看了每一個武舉進士的出身,越看越是心驚,看到最後,身體搖搖欲墜。

  這裡面,有功勳貴顯家的小郎,也有前朝世家的子侄。

  無一例外,皆是門閥子弟。

  元載看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手足發冷,一把拉住周鈞的衣袖:“二郎,聽某一言,這案子……不能再審了!”

  見周鈞尚在沉思,元載連忙又道:“倘若此事傳將出去,朝堂震動,你我的仕途暫且不說,怕是項上人頭都要不保!”

  周鈞抬起頭來,對元載說道:“公輔寬心,鈞並非魯莽之人。此事關系茲大,已不是你我能定論,不如尋吉羅二人相商。”

  元載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道:“對,對,某這就尋那二人!”

  不久以後,吉溫和羅希奭來到栒房,瞧了銓試割卷,表情不一。

  吉溫貪功,但是他也不蠢,知道兵部屬吏案的發展態勢,已經超過了掌控范圍,故而猶豫不決。

  而羅希奭看了割卷,再看向周鈞,面露驚奇。

  周鈞見所有人到齊,便提議道:“眼下雖然識破了割卷之法,但還需尋得罪吏的供狀。”

  吉溫摸著八字須說道:“有此物證,再提審兵部諸吏,供狀不難尋,只是之後……”

  房內數人,皆面露難色。

  接下來該怎麽辦?

  周鈞沉吟片刻後說道:“兵部銓試舞弊,本為右相揭發,倘若得了認罪狀,總要知會一聲才是。”

  周鈞說完,屋內其他三人,皆點頭讚同。

  周鈞這話也說的明白,咱幾個都是末流官,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沒那個本事趟這遭渾水。

  既然當初是李林甫向聖人揭發兵部罪狀的,不如再把皮球踢還給他。

  這樣一來,一是賣了李林甫一個人情,二是將自身的風險降到最小。

  見眾人再無意見,四人開始提審兵部六十余名胥吏。

  不問不知道,六十余名胥吏之中,竟有十一人牽涉進了割卷案中。

  這十一人,有負責銓試闞錄的書令史,也有負責庫房的掌固,還有負責查驗舉子身份的錄事。

  周鈞使用把脈測謊,再加上察言觀色的法子,從這些人口中套出了他們的上官,也是這樁銓選舞弊案的幕後之人——兵部兵部司主事蕭宸。

  聽聞這個名字,周鈞先是一愣。

  隨即他的心中不由歎了一聲,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得了主犯的名字,又拿了罪吏們的認罪書,吉溫和羅希奭迫不及待的離開京兆府獄,去往李林甫的府上。

  元載本也想同去,但思忖片刻,還是留下來,和周鈞一起等待消息。

  大約過了半日,吉溫和羅希奭回到京兆府獄中。

  周鈞見二人面色有異,便開口問道:“李相如何說?”

  吉溫:“李相瞧了認罪狀,當即下了手令,命吾等去往蕭府拿人。”

  周鈞:“人呢?”

  羅希奭冷冷說道:“死了。”

  周鈞一驚,連忙問道:“死了?怎麽死了?”

  吉溫:“懸梁自盡。”

  周鈞愣在原地,好久沒有緩過神來。

  吉溫恨恨說道:“那蕭宸留了封遺書,說是貪戀錢財,收了賄賂,這才指使手下行了不法之事。”

  元載與周鈞對視了一眼,二人臉上都寫著不信。

  吉溫又說道:“李相聞得此事,急急入了宮中。”

  元載轉了轉眼珠,開口說道:“主犯自盡,可以結案了。”

  周鈞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

  十日後,聖人下旨。

  兵部銓曹主事蕭宸,貪贓枉法,舞弊亂綱,抄沒家產。家中人丁,男為官奴,流兩千裡,女為官婢,入教坊司農。

  兵部銓曹罪吏共十一人,斬立決。

  責兵部侍郎作檢,罰俸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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