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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奴牙郎》第一百二十六章 俘虜安置
  濁雲密布,籠蓋天穹。

  寒風凜冽,肆虐冰地。

  周鈞走在中軍落營的凍土之上,雖然穿著嚴嚴實實的皮襖,卻依然能夠感到寒氣宛如鈍刀一般,割裂著皮膚,讓他疼痛難熬。

  看了眼遠方那白雪皚皚的山脈,周鈞長籲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入了中軍大營的營帳。

  帳內燃著炭火,溫度相較戶外,明顯高了不少。

  周鈞脫下皮帽,入了軍議的末座。

  坐在正位上的王忠嗣,一手捋著下巴上的胡子,另一隻手拿著一封書信,神色凝重。

  等待諸將入座,王忠嗣晃了晃手中的書信,開口說道:“昨夜,有突厥密使送來書信。”

  “信中稱,魃怛訶、秣犖等六部,願意放下兵刃,向大唐稱降。”

  聞得此言,帳中諸將表情不一。

  有人開口質疑:“突厥人狡詐奸猾,投此書信,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

  又有人言道:“倘若突厥六部甘願來降,且答應便是,如此一來,既可分化敵軍兵力,又可渙散敵人軍心,可謂一舉兩得。”

  對於這兩種看法,王忠嗣只是沉默,沒有表達任何意見。

  周鈞朝王忠嗣看去,只見後者面色沉重,卻是心有疑慮。

  周鈞心道,突厥六部願意歸降,這對北伐來說,可是好事一件,為何王忠嗣看起來卻是心事重重?

  思考片刻,王忠嗣朝軍典問道:“眼下有多少俘虜,又安置的如何了?”

  軍典拱手答道:“自大軍開拔以來,共俘虜突厥諸部戰兵四千余人,都押在後營嚴加看管。”

  王忠嗣點點頭,又朝左押衙問道:“阿波達乾余部,還有多少人馬?”

  後者答道:“阿波達乾聞我軍北上,令突厥十一部舉族北遷。”

  “一路上,其後伍又與我軍數次交鋒,皆潰敗奔逃。當下可用之兵,恐怕不足萬五。其余不過是些老弱婦孺,人數約有六萬。”

  王忠嗣聞言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接下來的軍議,便是討論戰事可能和作戰方針。

  王忠嗣坐在正座上,眉頭緊鎖,只是聽著諸將報來,從頭到尾,皆是一副沉思的模樣。

  周鈞見了,心中卻已經有了底數。

  軍議散會之時,周鈞剛想離開,卻被王忠嗣叫住了腳步:“周令史稍候,某有事相詢。”

  聽聞此言,周鈞拱拱手,單獨留了下來。

  王忠嗣先是讓周鈞落座,接著開口問道:“某聽聞,周二郎祖上是奴牙世家?”

  周鈞點頭稱是。

  王忠嗣:“既然出身奴牙,想必對俘隸一事,頗有心得。”

  周鈞心中大致知曉王忠嗣的憂慮,便拱手問道:“都護可是想問,應當如何處置突厥俘虜?”

  王忠嗣一愣,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周鈞又問道:“突厥六部乞降的密信,都護可是認為,大抵應是真的?”

  王忠嗣:“沒錯。”

  周鈞:“倘若我軍受了突厥六部的降書,阿波達乾余部必定大亂,到那時怕是有更多的突厥人來投。”

  “加上後營看押的四千俘虜,怕是這一戰下來,光是突厥降兵就要過萬。”

  聽了周鈞的話,王忠嗣眉頭皺的更深了,直接說道:“過萬降兵,倘若聖人來詢,某總要給個章法。”

  周鈞想了想,開口說道:“貞觀四年,衛國公李靖大敗東突厥,生擒頡利可汗,十萬突厥人成俘。

”  “如何安置十萬俘虜,太宗曾向眾臣問策。”

  “中書侍郎顏師古曾道,請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永無患矣。”

  “禮部侍郎李百藥道,仍請於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

  “夏州都督竇靜言道,戎狄之性,有如禽獸……置之中國,有損無益……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羈製,可使常為藩臣,永保邊塞。”

  “中書令溫彥博道,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來歸我,奈何棄之而不受乎……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

  “而秘書監魏征言道,突厥世為寇盜,百姓之讎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

  說完這些,周鈞看向王忠嗣,停下了話鋒。

  王忠嗣摸了摸胡須,說道:“太宗終納溫彥博之法,將突厥人安置於河北、河東、關內三道。”

  周鈞點點頭,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貞觀十三年(639年),突厥貴族結社身為中郎將,先欲刺殺高宗,後欲奪取城門,最終失敗遁走。”

  “調露元年(679年),東突厥首人阿史德溫傅起兵造反,北方二十四州之突厥民呼應,前後聚集十萬余人,終被裴行儉所敗。”

  “永隆元年(681年),突厥阿史那骨咄陸,再率五千余眾叛唐,沿途召集殘部,至六萬之眾,後被薛仁貴擊潰。”

  “在此之後,突厥人先後十余次掀起叛亂,從未停歇。”

  說到這裡,周鈞停了下來。

  史書中還有另一段話,一直回響在周鈞的腦海裡,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告訴王忠嗣。

  這段話就是,朔方軍此次北伐所俘虜的過萬突厥降兵,得了玄宗的寬恕,被安排在河北的幽州、薊州、營州等地。

  這些降兵日後全部投在安祿山的麾下,成了安史之亂的叛軍前鋒,卻是第一批攻入長安、展開屠殺掠奪的禍害。

  而王忠嗣這邊,一邊揉著額頭,一邊開口道:“周二郎的意思,某聽懂了。對於突厥人,倘若當年太宗用了魏征的法子,『縱之使還故土,不留之於中國』,便是上策。”

  周鈞聞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魏征之法,尚不如溫彥博,乃是下下策,此舉無異於放虎歸山。”

  王忠嗣聞言愣在當場,朝周鈞問道:“那依你來看,何般才是上策?”

  周鈞抬起右手,重重斬落,沉聲說道:“抽薪止沸,斬草除根!”

  王忠嗣雙眼圓睜,看向周鈞,臉上皆是驚色。

  周鈞又說道:“善不可失,惡不可長。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

  王忠嗣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殺俘不祥,此乃大惡,恐失道於邊族。”

  周鈞拱手說道:“突厥俘眾,天地感化,欲戴罪立功,共討余孽;突厥殘部,故技重施,詐降設伏,幸得看破。”

  王忠嗣聽了周鈞的話,良久未語。

  第二日,朔方軍諸將得了二令。

  令一曰:突厥四千俘虜,組建衙軍,累功以脫罪業。

  令二曰:突厥六部降書,故使烏蘇可汗之詐降計,意在誘伏。諸軍嚴法備戰,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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