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忠清吩咐心腹手下守在門外,壓低聲音訓斥道:“大久保君!這話能在大白天說嗎?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做隔牆有耳?”
大久保忠朝四面打量了一下酒井忠清的禦所,發現禦所內除了婢女之外並無其他人,稍稍有些心安,這時他也有些後怕,若是剛才的話傳到征夷大將軍的耳中,後果不堪設想。
“酒井大人訓戒的對,是卑職失禮了!”
“罷了!老夫的身邊還不至於連親信都要背叛老夫,不過一揆就不要提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走這一步。
我們還是先去說服將軍吧,哪怕隻讓將軍在最後的條約上署名也好!”
“將軍會願意承擔這個這個罵名嗎?”
“不管將軍願不願意承擔,都必須要承擔這個責任,大久保君別忘了,將軍無子!”
大久保忠朝也是在官場打滾了多年的老油條,豈能不明白酒井忠清的心思,本來酒井忠清就有立有皇家血脈的宗室繼任將軍的想法,這一次倒是一個非常完美的機會。
說不定經過這一場變故,天皇還能奪回天下的大權,回歸天皇統禦萬民的時代。
大久保忠朝卻是幕府的親臣,是德川家綱一手提拔起來,德川家綱於他有著知遇之恩,雖然他能跟酒井忠清提出一揆(兵變)這樣極端的建議,但是這只是希望德川家綱能夠承擔責任,無論如何他也不希望德川家的基業毀在德川家綱的手裡。
可是這會兒首要任務是與華夏的鄭家人進行談判,停戰之後才能討論將軍的繼承人問題,這一點上大久保忠朝與酒井忠清的立場是一致的。
兩人一起再度來到德川家綱的禦所,求見德川家綱,德川家綱沒想到大久保忠朝去而複返,還將酒井忠清拉了過來,原本已經起身的德川家綱慌忙又躺在了榻上。
酒井忠清與大久保忠朝都是幕府重臣,進入將軍禦所將軍身邊的側用人自然不敢阻攔,二人徑直來到德川家綱的榻前,跪地行禮後,酒井忠清率先說道:“將軍閣下!時局危急,是戰是和需要將軍早下決斷!”
“老夫已經不能視事,戰和的抉擇與統禦就交給酒井大老了,無論是何結果老夫都接受。”
“將軍閣下!不是臣不願意承擔,是臣承擔不起,唐人的軍艦就在江戶城外,只要明天將軍沒有答覆,江戶城就會化為火海。
將軍與臣等有城牆保護,城外的城下町怎麽辦,我國房屋多為木製,一旦著火就會形成綿延之勢,百姓失去家園就會成為流民,現在是夏季百姓有個地方就能睡覺,到了冬天呢?
缺少房屋遮蔽的百姓會凍死多少,更別說沒有食物會餓死多少,這些百姓會坐以待斃嗎?”
“酒井忠清!你想說什麽,難道要皇國不戰而降嗎?如此做如何對得起天皇陛下,對得起天下萬民?”
“請問將軍,我們拿什麽來打,五萬精銳的幕府大軍在野津原連一天都沒有堅持住,就被唐人殺的大敗,就連堀田正俊也一路西逃到了熊本。
如今江戶精銳盡失,從其他藩國調遣人馬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唐人隻給了我們一天時間,何去何從請將軍定奪。”
德川家綱頓時大怒道:“酒井忠清,你是在指責老夫不負責任嗎?”
“臣不敢!”酒井忠清不慌不忙地跪地叩首。
“好一個不敢,你們還有什麽不敢的,是不是老夫不答應,你們就要一揆了?”
大久保忠朝腦袋‘嗡’地一聲,頓時感覺天旋地轉,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這也太可怕了,自己與酒井忠清說過的話,還沒有超過一個時辰,
就已經傳到了征夷大將軍的耳中,可見大將軍對局勢的掌控。酒井忠清也是瞬間就如被抽到了骨頭一般,變成了一灘爛泥,平常時候沒看出來,這個一向比較好說話的征夷大將軍,竟然對政局的掌控如此恐怖。
酒井忠清甚至覺得連自己每天晚上宿在哪個小妾的房裡,將軍都一清二楚,到了這個份兒上,再說什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戰和勝敗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將軍到底是如何想的。
兩人跪在地上面對著病榻上的德川家綱大氣都不敢出,這一刻他們才真切地明白德川家老陰比性格是有遺傳的。
德川家康靠著陰了豐臣秀吉成為了倭國實際上的話事人,而他的子孫也是盡顯老陰比本色,不聲不響中就在大老酒井忠清的身邊安插了眼線,而且這個眼線還是酒井忠清最信任的人。
這件事想想都害怕,若是德川家綱有想要酒井忠清的命,隨時都能做到,虧得酒井忠清還覺得現在他掌握的權力甚至已經壓過了德川家綱。
房間裡一片寂靜,就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會發出響動,德川家綱躺在病榻上就像已經睡著了一般,這個時候,無論是酒井忠清還是大久保忠朝只要上前掐住德川家綱的脖子就能要了他的命,偏偏兩個人面對這個病榻上的人卻動都不敢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在兩人精神高度緊張,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德川家綱開口了。
“去跟唐人談吧!老夫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唐人必須從皇國的土地上撤走,第二賠款上限不得超過一千萬兩皇國白銀。”
兩人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退出了德川家綱的禦所,蹣跚著走出老遠,二人才驚覺自己後背的衣服已經濕透。
退回酒井忠清的禦所,二人在後堂更衣之後,略微商議一番,便一起乘車趕往海邊,在天黑之前乘坐小船來到華夏海軍的艦隊。
大概是因為天色已晚,酒井忠清只看到了大海上朦朦朧朧一片白色的帆影,一艘艘的大船就像小山一般讓他感覺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難怪大久保忠朝會生出如此的恐懼。
如此高大的戰船帶給人的壓迫感又豈是常人能夠體會,酒井忠清明白這場談判一定會非常的艱難。
在第一艦隊海軍官兵的指引下,順著繩梯登上‘天津’號,鄭經安排林陛與洪磊接待了二人,態度非常的平和,完全沒有戰勝者趾高氣昂的氣勢。
越是如此,酒井忠清的心中的壓力就越大,因為人家表現的越是雲澹風輕,就說明人家對最終的勝利非常自信。
林陛做為海軍長官,吩咐廚房在甲板上為二人設了一桌接風宴,為了表示對倭人的尊重,宴會采用的倭人還保留的分餐製。
在大夏天的艦船上,酒井忠清竟然發現自己的桉幾上,發現了一份生魚燴,刀工精湛的生魚燴下竟然襯著寒冰。
倭國的大戶人家也在冬天窖冰,在炎炎夏日,一碗寒冰那是絕美的享受,可是酒井忠清想不出唐人是如何在大船上窖冰的,這些唐人竟然如此奢侈,為了享受竟然還要在船上窖冰。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能體現出唐人的強大,不但有余力保證大軍的後勤補給,還能有如此奢侈的寒冰。
就算這些寒冰只是給高級軍官享用,也會浪費不少的運力,而皇國遠征的時候,每天一個士兵最多只能夠分得兩三個飯團。
這就是國力差距吧,也怪不得大久保忠朝會這樣的絕望,有時候真的是越是了解越是絕望。
一頓晚宴吃的酒井忠清五味雜陳,就連自己最鍾愛的生魚燴都沒有吃出滋味,在‘天津’艦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華夏與倭國正式展開了二對二的談判。
坐上談判桌,林陛與洪磊頓時拉下臉,先聲奪人指責倭國背信棄義,非是君子所為,兩國之間的軍事摩擦責任全在倭國這邊,倭國要負全責。
大久保率先反駁道:“經濟的問題,應該用經濟的手段進行,這件事若是貴國早一天通報給幕府,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貴國就是故意挑起戰爭,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至於是什麽秘密,你們心裡很清楚。”
洪磊冷笑道:“在面對貴國賴帳不還的情況下,我國有權力采取任何必要措施維護國家利益,為此造成的任何後果都要貴國全部承擔。”
“長崎欠款這件事,我國絕對認,是我國的欠帳,我國一定如數奉還,並且按照借貸的利息給予貴國利率補償,如何?”
“大久保先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的真輕巧,為了討要這筆欠帳,我國出動了十萬人馬。這些人馬從承天府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十萬大軍每天所花費的軍費高達二十萬兩。
只要我們沒有達成協議,每耽擱一天就會增加一天的費用,具體多少錢,按照最後簽約的天數計算。
還有一筆開支就是與貴國開戰的軍火消耗開支,這筆開支貴國也必須給我國進行補償,也不是很多大概就是五百萬兩。
至於怎麽花費的我國會給貴國提供一份消耗清單,這份清單絕對真實,若有虛假之處,我國一文錢都不再討要。”
酒井忠清沒有就洪磊提出的賠償給予回答,因為這根本就回答不了,唐人提出的賠償算下來至少要三千多萬兩。
這筆錢幕府無論如何都是拿不出來的,與其爭奪這個注定達不成的條件,不如先談其他的問題。
“林將軍!洪君!貴國的這個條件太苛刻了,這個條件恕我國不能答應,貴國這哪裡是談判,分明就是搶劫。”
“搶劫這個帽子可扣不到我國頭上,貴國才是搶劫的行家,已經在我國沿海搶了幾百年,最近百年更是想要通過朝鮮侵佔我國,搶劫這個詞最適合安在貴國的頭上。”林陛直接搶白道。
酒井忠清沒想到自己這句話反倒是讓林陛抓住了把柄,幾百年來,大明王朝沒少因為倭寇問題照會過倭國,倭國甚至還乾出過將大明使節誅殺的惡事。
要說搶劫倭國那可真是罄竹難書,根本沒有任何資格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指責華夏。
談判本就是一個互相揭短的過程,偏偏倭國根本就找不到華夏任何的短處,只能利用鄭經有倭國血脈打感情牌。
知道鄭經內心想法的林陛和洪磊當然不會被這種感情牌羈絆,反而步步緊逼,讓酒井忠清與大久保忠朝難於招架。
本想拂袖而去,一想到兩人一旦退出談判,華夏艦隊立刻就會炮擊江戶, 立刻就會造成江戶百姓巨大的災難,這個災難會有多大,兩人誰都不敢保證。
當然華夏的戰略目標也不是把倭國逼上絕路,而是在對倭國極限施壓後獲得更大的利益。因此適當的做出一些讓步表示和談的誠意就成了談判的必要手段。
在兩位倭國高官深感絕望的時候,洪磊說道:“酒井先生,大久保先生,我們換個角度談吧!我們之間為什麽會發生戰爭,已經不用再討論。
現在我們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善後的問題上,其實貴國也沒有必要糾結這筆賠款的多少,我國又沒有說這筆錢非要一定一次性拿出來。
貴國完全可以分成五年、十年的期限進行分期償付。當然分期償付貴國肯定是要多付出一點兒利息。”
洪磊的話讓酒井忠清眼前一亮,這筆賠款若是分成若乾年分批來還,每年隻還一小部分,對於皇國來說壓力也不是很大,再說戰爭結束,皇國必然要厲兵秣馬,等到皇國兵強馬壯完全可以將今日之恥辱百倍還回來。
“請問洪先生!這筆賠款能夠延長多少年?”
“這個問題在於我們談判結果,不過洪某可以保證最少不會低於十年。”
大久保忠朝卻不相信唐人會有這麽好的心,給皇國喘息之機,讓皇國有機會重整河山,肯定會伴隨著其他的條件。
酒井忠清與大久保忠朝對視一眼,互相用眼神進行了短暫的交流,酒井忠清開口說道:“洪先生!在貴我雙方還沒有達成最後金額之前,談什麽分期為時尚早,我們還是先談談貴國關於從九州島撤兵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