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隨著成化七年辛卯科湖廣鄉試塵埃落定,鹿鳴宴隨即在武昌府學明倫堂舉行。
金秋八月,正是桂花飄香之時。夕陽西斜,怡然居內的那株桂花樹隨著秋風搖曳,將香氣逼人的桂花灑落小院。
張昭嗅著滿院的桂花香,一陣神清氣爽。
“來了......”李達興衝衝的跑進小院,對站立在桂花樹下的張昭喊道。
隨即張昭便聽見一陣鑼鼓喧天由遠及近而來。這便是要接他這個解元郎參加今晚的鹿鳴宴了。
張昭插金花、騎大白馬、披紅掛彩、在眾人吹吹打打的簇擁下徑直向武昌府學而去。
時值傍晚,一路上行人匆匆,街邊家家宅院前一盞又一盞的風燈亮起。但是無論他們在做什麽,瞧見張昭一行人都會停下來,瞻仰一番今科解元郎的風采,然後感歎一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待張昭抵達武昌府學,夕陽已經落山,黑夜籠罩大地,府學門前高掛大紅燈籠。
張昭踱步而入,直入明倫堂,便見堂內正奏著雅樂,如小兒手臂粗的大紅燭高掛點著,席案上皆用紅綾裹起,已經到來的舉人各自三兩成群談笑風生,一時堂中十分的熱鬧喜慶。
眾舉人見張昭這個新科解元郎到了,連忙上前見禮,張昭見狀一一回禮。然後環視一圈這才在人群裡看到了“嘉魚二李”。
張昭正準備上前問好,便見鹿鳴宴的司儀向他走來,隨後張昭便在司儀引導下率領眾舉人參拜了座師、房師和提調官,分別送上金銀珠花、杯盤、綢緞等禮物。
新科舉子第一次謁見座師和房師要下拜,這就是拜師禮了,拜師之後,師生名分便正式定下了。
隨後在主考官林瀚宣布下,鹿鳴宴便開始了。
鹿鳴宴的由來眾說紛紜,一說鹿通音祿,鹿鳴即是祿名,中了舉人從此就能當官,祿名自滾滾而來。
還有一說,鹿鳴三章的首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呦呦鹿鳴,食野之蒿。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說的是鹿發現美食時不忘同伴,發出呦呦的聲音招呼同伴一起進食,古人認為此為美德。
於是舉辦鹿鳴宴以示同科舉人之間不枉提攜相助之意。
按照流程,首先由張昭歌《鹿鳴》之詩。
在眾人的目視下,身為解元郎的張昭起身歌第一章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話落,其余舉人紛紛應和。
接著便是作魁星之舞,筵席直至戌時方散。
鹿鳴宴結束後,張昭便與李承芳,李承箕兄弟倆攜手向明倫堂外走去。
“張賢弟,我已經得知白沙先生明日便會抵達武昌城。”李承箕一臉興奮道“明日前去迎接的人必然有很多,到時我們三人一起去如何?”
張昭如今留在武昌為的便是此事,此時聽聞陳獻章明日抵達,不由心中歡喜,笑著道“此事之前我們便已經說好,我自然不會爽約,明日我隨兩位李兄同去迎接白沙先生。”
李承箕聞言笑著頷首應是。
.........
翌日。
武昌城東,以湖廣巡撫吳琛為首,主考官林瀚作陪,一行人都候在城門外的接官亭,看著遠處的官道,等著陳獻章的到來。
“來了.......”一個府衙的衙役從官道那頭匆匆跑來,顯然他是被派去探路的。
眾人聞言不由精神一振,紛紛抬頭看去。
張昭因為是新科解元郎,便被安排在林瀚的身後站著,十分的靠前,此時也好奇的向官道看去。
很快便有一頂兩人小轎出現在眾人面前,轎子很普通,沒有絲毫的裝飾,轎子旁也沒有奴仆護衛相隨,只有一個年近五十的老蒼頭隨侍在轎簾旁,隨著轎子步行而來。
轎子落下後,不待眾人上前見禮,裡面的陳獻章便率先掀開轎簾踱步而出,絲毫沒有經學大師的派頭,十分的謙和樸素。
“白沙先生能夠蒞臨武昌城,乃是我等的幸運。”吳琛上前見禮道“滿城士民都等著一聽先生的宏論。”
陳獻章聞言拱手笑道“有勞撫台親迎,我也期待能與諸君共論聖學之道。”
兩人話罷,其余人這才相繼上前與陳獻章見禮。
“我離京之時便聽聞仲深公已經邀請白沙先生入京。”林瀚笑著道“還以為會錯過與先生一會,沒想到竟是我先有機會聆聽先生高論。”
陳獻章聞言笑道“林翰林主持鄉試,乃是為國選才,身居清流,非我這個鄉野之人可比的。”
“先生過謙了。”林瀚聞言撫須道“先生雖不入朝堂,卻也聲名在外,豈可自謙鄉野之人。”
張昭在林瀚身後,這才有機會細細打量眼前的陳獻章。
只見其人頭戴東坡巾,穿直裰道袍,面色枯黃,顴骨凸出,臉頰和眼眶都深深地凹陷進去,顯然是長年清苦所致。
唯獨一雙眸子炯炯有神,瞳仁中迸發出灼熱精光。
“這是一個堅韌不可奪其志的人!”張昭收回目光在心中暗想道。
隨即張昭便釋然,若非如此清苦,一意治學,何以開明代心學之先河?
“我此次主持湖廣鄉試,也發現一些人才。”林瀚說到此處便一指身後的張昭道“此子便是今科解元郎,經學功底深厚,尤其對《春秋》之意領悟頗深。”
張昭見林瀚引薦自己,連忙收斂思緒,上前拱手道“學生張昭,見過白沙先生。”
陳獻章打量張昭稍許,見其年歲不過十六,卻儀表堂堂, 英姿勃發,不由對林瀚笑道“如此好兒郎,林翰林慧眼如炬呀!”
林瀚聞言撫須而笑,眼中卻頗為得意。
“我們已經在城中為先生準備好下榻之所,請先生入城歇息。”吳琛插話道。
陳獻章聞言推辭道“撫台盛情我本不該辭,只是我習慣了在山野之間講學生活,城中繁華恐難適應。”
吳琛聞言撫須笑道“無妨,終究要先生住的舒服。”隨即問道“先生可有心怡的去處?”
陳獻章聞言抬頭看向城東的小洪山,笑道“我素聞小洪山風景極佳,山上不僅有清風書院,而且還有寶通禪寺坐落期間,心向往之,我準備暫留武昌期間便在清風書院落腳。”
吳琛聞言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只是招手吩咐人前去清風書院交代此事,以迎陳獻章入住。
隨即吳琛笑道“先生既然到了武昌,可有聚眾講學,傳播聖學之道的打算?”
陳獻章聞言頷首道“我正有此意,我準備三日後在清風書院講學。”
吳琛聞言大喜,隨即看向張昭道“先生這幾日下榻書院,還要準備講學之事,身邊不可沒有得力之人,我讓這位解元郎伺候先生左右可好?”
張昭聞言大喜,他自然是希望能近距離接觸這個在心學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於是趕緊俯身道“學生雖然駑鈍,但是手腳還快,可以給先生處理些雜事。”
陳獻章對張昭的觀感也頗佳,聞言便頷首應許了。
這就樣,張昭領著陳獻章徑直向東邊的小洪山而去,其余人等則陸續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