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某某在建鄴的第一個晚上，睡得並不好。她有點認床。

　　父母在套間外細碎的討論聲，讓她心底還是沒有底氣。她怕父母真的會讓她繼續複習，讓她接著上高中。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一定會按照父親要求，母親會離職陪著她一年。套在身上的桎梏本就窒息，如果再加上伴讀的話，她能肯定自己會崩潰。

　　忐忑的心態，陌生的環境，向往的城市。窗外都市的燈火璀璨，樓下新街口的車流不息，喇叭聲，父母的商討聲，她渾渾噩噩的睡著了。

　　她的夢滿目瘡痍。語文課本，數學符號，她覺得自己是戰士。於是有了盔甲，她想要逃，於是有了馬。

　　面前的題目樣貌憎惡，紅叉像網一樣層層疊疊。還有一個個物理化學公式。腳下泥濘的碳氮氧氟氖。

　　她拋出去了筆，左右手裡是雪白的橡皮。她想改了那些錯掉的答案，印象深刻的選擇題答題卡，靜靜地屹立在天空。

　　前方是各種習題集，她帶著沉重的心，走馬觀花。都是錯的。

　　越往前，一座座書山拔地而起，又馬上將傾。她抬頭看著成績拉長如線，分門別類懸掛在空中，像勾魂的繩索。

　　她淚水婆娑，她要投降了，終於看到那張通知書，她想時間更快些，時間到了，沒得選擇時，她在大學就會逃開這一切。

　　你還在等什麽！

　　快點來啊！接我走啊！

　　她抬頭喊著。那通知書在她看來就是魔毯。

　　她被成績層層裹住，通知書載著她，飛進校園裡。

　　她開心的領著軍訓服，匆匆忙忙的回頭，一晃而過的，是一張張面目僵硬冷漠的高中同學與老師的臉。

　　最後的畫面，讓魏某某驚醒。枕頭濕了一片。

　　此刻居然已經凌晨四點了。父母回了套間主臥。外面漆黑。

　　拉開窗簾，繁華落盡，依稀能看到環衛工人，早點鋪子，垃圾車在洗盡一夜的吵鬧。天色鉛白，雨要來了。

　　建鄴的雨分兩種，一種是早晚各一場，夏天尤甚。讓這個城市悶躁。一種是，一直下許多天，淅淅瀝瀝，抽抽搭搭。讓空氣濕沉。冬天濕氣透骨。皮是涼的，骨是寒的。

　　這雨是越下越大，今日去學校參觀的想法被打斷了。好歹也是有些遊玩的場所。新街口的店鋪尤其多。他們在精鷹大廈裡，快速的轉了一圈。

　　出來吃了一碗美味連鎖粉絲湯，點了兩籠包子。

　　這裡消費好高。母親感歎道。

　　父親倒是無所謂。接口道，吃的什麽還好。

　　一件衣服八百多。夏天的裙子啊。我是看不出好壞。

　　買不起不穿就是了。

　　某某，你平時要注意點花銷。可不敢大手大腳花錢。

　　母親不滿父親的態度，又不敢挑戰權威。於是拉著女兒絮絮叨叨的發泄著。

　　她是喜歡的，女人喜歡漂亮衣服，那些新品，她不曾見過，而每每想試一下時，價簽很多個0，都讓她嘴裡的話轉個彎，挑剔起來。

　　魏某某默默承受，她對那些衣服包包也是渴望的。他們家無意中走進了這個城市消費最熱的上層，被那些跨度達到峰值的奢侈品驚到了。甚至於，有些她還聽到同學提起過。

　　高跟鞋。到底是怎麽走的那麽穩呢?

　　她看著外面的高挑女子，抱著一個大腹便便的老人，腳下那超過十厘米的精致鞋子，她在剛才見到過，幾萬塊。那條裙子也是。

　　我思故我在。

　　我來，我見，我征服。

　　這是另一本送給她書上，曹觀南寫的話。都是名言，跟他的當時狀態一點都不符，文不文，虎不虎的。估計是彰顯自己與眾不同。實在可笑。

　　但是話，極對的。

　　這裡，很好。我要留下。留下以後，我也需要對自己好一點。

　　曹觀南醒來時，頭疼。他感冒了。起來又不是很熟悉大伯家，翻箱倒櫃不禮貌。於是到廁所，灌了一肚子生涼水。迷糊的接著睡去。

　　再醒來時，居然到了診所。他昏迷了兩天。母親來了，一個勁的哭。大伯母抓著她的手又內疚，又安慰她。

　　醒來之後，他肚子餓的心慌。母親出門買了包子，他吃了一口，就吐了。葷的，羊肉包子，味衝，油也太重。

　　大伯母看到此，出門給溫了點粥。曹觀南顧不得味道，喝了半桶。

　　不回家了?

　　嗯，不回家了。

　　那你學費，我給你帶來了。

　　學校沒給辦卡麽?我記得有卡的。

　　那得你到學校才辦。我怕你爸，再喝多了，借出去。

　　那給大伯吧，要不，先給表哥卡裡打過去。放著等我去了取。

　　小南。。。你啊，別怨你爸啊。

　　沒必要，談不上。

　　一病而臥，曹觀南身上，終於帶上點成熟的味道來。

　　他養了半個月。半個月他每天都需要睡足十二個小時。甚至有時候吃著飯都會歪倒。

　　醫生說他身體很好，但是精神極差。還開玩笑說，是不是學習太刻苦了。考試完了，終於都回來找補呢。

　　大伯深以為然，大伯母也盡心盡力，燉湯熬粥，如同伺候月子。

　　出院時，曹觀南問，我爸呢，大伯歎氣，你爸有事。

　　那我媽呢?

　　你媽回你姥娘家了。

　　哦。那我直接走吧。這段時間，真是謝謝大伯了。

　　取了行李，大伯也沒說太多。取來了一千，說什麽都要硬給。還說，學費在表哥那裡。記得去了建鄴辦個卡，回頭給你打生活費。

　　曹觀南一愣，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賺錢。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他能賺錢的。他又自己強調了一遍。

　　在去建鄴的車上， 上次是欣慰與興奮。此時心態卻變成了堅定與穩重。

　　人生大變，有一夜白首，有黃粱一夢，當然也可以有大病初愈，獨自承受。

　　臨近建鄴，跨江大橋上，窗外忽而有雨，江火明暗，也有輪渡長笛，看朦朧，城未醒。

　　他頭一次感受到，此處心安即吾鄉。

　　一念大通，橫行無忌。江湖多雨，扁舟獨遊。

　　皇帝陛下的青詞寫的很有力道。師師大家穿玄色道服，守著小道爐，把檀木牒燒掉。

　　官家前陣子得了信兒，心情大好無比。

　　遼國狩，遇天威，兵馬折，後黨興。

　　瞧瞧，同樣是遇仙，朕是死裡又生。遼國哪裡倒是死裡逃生。

　　對於道教，崇敬而憧憬。

　　師師大家玄色服飾就是皇帝的意思。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而是玄甲鐵騎的事兒，現在都已然編排了許多個書本，在宋都被眾人狂熱推崇。

　　畢竟衛軍被破了軍魂兵膽，大多回了遼陽府，神志惶惶。不再從軍。他們留戀酒肆脂粉。很多話醉醺醺中，被諜子探明回報。

　　梁師成的心理，很複雜。他是皇族一系，在耶律阿果出生之前就來了宋都。幾十年來勤勉，如此荒誕的故事，遼國使臣居然沒有上書駁斥，他派出的探子說，遼使如今，也是醉生夢死，他的愛子，也在那一天全軍覆沒。八個，一個全無。

　　有多少朝代舉國滅佛，可曾哪個朝代全力禁滅道教?

　　歷史有多少不合理，就有多少版本的戰爭。

　　完顏金國，還有兩年要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