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觀南挺討厭無法掌控的自己。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被休眠。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台電腦,運行良好,玩著遊戲,卻被別人啟動電腦時,誤把這台屬於自己的電腦關掉了。
一個個黑影在微明的四周像是被舞台聚光燈打到一樣。一個個突兀矗立顯現出來。離他最近的,是一個奇怪的人形生物。這些黑影沒有影子。而這個僅僅兩步的距離,整個黑影,似灰似藍。又有一縷縷流螢細絲快速的從頭落到腳。很有侵略性的往曹觀南的位置鑽去,一晃眼,又不見了。
蒲團周遭是另一番模樣。旋轉的亮點像是下了一場浩大流星雨。星光閃爍,漸漸稠密,把曹觀南的身形遮蔽。
山中道廟,石像窸窸窣窣的落著碎土,脖子後處段段崩裂,它在抬頭。眼睛已然半開。目中黑邃。
一隻手抓起牌位。然後一個人拉扯了出來。
是師兄,潮男。他把牌位擺正。低頭,右手拇指內扣掌心,放在牌位正上方。緩緩壓下。
左手食指點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詞,卻不發出聲音。他的周遭,水質的波紋籠罩,漣漪從頭頂抖落,如同隔著上好的翠色翡翠,那一點點的碧綠化開。人形不見。
石像的頭一點點的下壓。脖子處寸斷,長髯也裂開。像被按住後脖子的貓狗一般。頭漸漸向前低垂。眼睛越來越大。黑色溢出眼眶。他緩緩的把漂浮著矮山的手指一根一根握起。
皇帝陛下感覺天地昏暗間,一種來自心底的壓迫,在撕扯著他的心。就像前後胸口被夾板夾住,收緊。
他呼吸急促,又呼吸悠長。不得已,臥榻之側,總要相伴,喚師師大家來。不過片刻,就蜷在師師大家的懷抱,摟著師師的腰。
這樣的官家自然是不能讓人見到的,梁師成在寢殿門口低頭伺候著。李師師則撫摸著官家的背。她覺得這時的皇帝,與她養的那隻貓很像。
官家,可好些了麽。
朕。。。心裡頭很疼。像是被什麽攥住了。很緊。。。
官家與我多說說話吧。會好些。
朕。。。錯了。。只求神仙饒命!
哪有什麽神仙啊,官家。您可是帝皇呢。
朕見過的!空中想有就有!說無就無!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呼。。呼。。
皇帝陛下扯著嗓子,外面一道閃電,映襯的他臉上的蒼白又慘慘的加重。死白。眼睛裡的瞳仁縮小了一半,他顫顫巍巍的躺平,腦袋擱在師師腿上。鬥大汗珠一滴滴的順著脖子洇濕了師師的裙裝。把李師師驚到了。
官家!官家!!
梁師成快步過來看,順手把了一手脈搏,漸漸呼吸的聲兒絲絲縷縷。他猶豫了一下,歎了氣,出門尋太醫來。
醫官診斷是心驚靈悸,神魂不安。取艾炙神門穴,針壓一寸,顫挑內關穴。梁師成把醫官拉倒一邊,仔細詢問。
官家,可還能蘇醒?
內侍須知,這病情,心緒所起,必然藥石無用。維持肌理存續尚可。其他,臣亦未嘗可知。況且,官家年前,那幢舊事。。。
那我問你,真的有神仙麽?
臣工均見。官家。。。被唾面了。。
嗯?!
旁邊清麗聲音問道,我記得後來又有一樁奇事。與我有關。可有?
大家所言,殿前事後。不過月余,皇帝陛下作畫。突然全身汗瀑。周遭三十余宦官侍女,守衛甲士。皆被處死仗殺。那日,亦是本官的當值。
梁師成定定看著醫官,長久不語。
皇帝陛下感到頭上有目光注視。他不敢動,也不能動。
碰碰碰碰的聲音,像是巨石落地。他聽到腳步有節奏的響起,知道四周落下了許多人來。
朕是被棄屍荒野了?
一點火光,皇帝陛下的眼睛如同俯瞰風景一般。看到周遭的情形。
那為首的漢子,晃起火折子,點了一盞氣死風燈。四周之人也紛紛亮起。他們交身附耳,不大聲喧嘩。漢子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黑色鏡子。鏡子裡北鬥七星似乎有呼吸一般,閃爍暗淡。
皇帝陛下感到漢子的目光投來,他很想大呼救命。環身的黑暗如重重鐵沙,封了他的身,堵了他的口。
那漢子,就是道首。目光變幻,看著面前十六個造型各異的台子。有木有石,有冰有金。其中一株樹台。就是斬斷了腰身以上的樹乾,一個樹的三丈有余高的樹墩子。年輪中間四方凹陷。原本應放著一件物事,現在是空空。
他跨步過來。摸出一把匕首。刷的切斷右手。放置在樹台上。也不止血,任血滴淌在裸露樹根上。
皇帝陛下感覺四周血味濃重厚實起來。道首左手刷的穿進年輪中的凹陷,一手把皇帝從樹台裡抓了出來!
他掙開眼睛,發現自己依然在寢殿裡。而前面似乎是個夢一般。他起身喚人,師師趕緊近身抱住。他喃喃自語,梁師成在一邊詢問需要布置什麽。官家擺擺手,都走開,朕想靜一靜。眾人離開,他想起被抓出來的那一刻,把身上的袍服脫下。後背赫然一個抓捏的血印!
皇帝陛下也是見怪不怪了。畢竟幾次三番,他心中也全無恐怖的心了。倒是仔細回想一下道首的樣貌,靈機一動,他起身走到桌前。畫了下來。
曹觀南的夢中夢很不友好。他夢到了自己仰望一座陡崖。他看到一顆巨大的石頭--石雕的頭顱。在他抬頭的時候,衝自己狠狠砸下來。
他一層夢就這麽嚇醒了。看到蒲團周遭如螢火蟲。 飛來飛去甚是煩躁。跨步出去。
一直掉著絲絲流螢的影子,突兀的就出現在他眼前。
心底有個聲音沉重的問道:道祖出關牒。。。在哪?
曹觀南愣住,道祖出關牒?我不知道啊?那是什麽東西?
流螢一線拐了彎,直直點到他的眉心。
影子似乎把他的腦子當做了計算機一般,拷貝了一份。迅速的查閱。
曹觀南覺得很憤怒。他明顯的感覺到記憶像是書本一樣,被分解,被讀取。他大聲喝到:
滾!
黑影遲疑一下,像是鞠了個躬。而後融化,結成一個黑點,又不見。
曹觀南想著怎麽特麽自己的夢,還能被人給欺負了?!
他往前走了沒幾步,被一團綠色的影子絆倒了。
一腳踹開,潮男在綠色中嗤笑一聲,也融化不見。
沒了潮男,牌位也露出模樣來。曹觀南一手抄起。
只見得牌位正面的鳥篆文之下,又加了一個布條來。
紅掌枝頭銜嫩,
綠映水清垂俏。
日上天上聞香醉,
影下月下鬧蛙聲。
一夢萬籟生。
長短幾聲鳥鳴,
前後幾支槳行。
鳥鳴又映天雲晴,
槳行前尋夕陽影。
萬物任隨行。
詞不詞的,曹觀南帶著點確實無聊瞎琢磨的心,想象了一下畫面。
再抬頭,他居然在了公園的小湖旁。天上月明,湖中蛙鳴碎碎。
一時間,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