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磕磕絆絆地開到了村口處,蕭然看見一塊造型古樸的石碑立在路邊,上面刻著行楷的“浮頭村”三個字。
但或許因為年代過於久遠,這塊碑的邊緣已經破破爛爛,最上方的“浮”字也沒了頭,否則八成也會被那三個橋客或者其他文物販子盯上。
村子裡雖然沒有阡陌交通,但絕對是雞犬相聞,還有黃發垂髫在院子裡吃著早飯。雖然這小村子不至於多麽興旺,但也堪稱欣欣向榮了。
從車剛開進村子起,徐二就讓蕭然把車速放緩,不少村子裡黑黑黃黃的土狗圍著車不停地吠叫,幾隻身材較大的狗還不時立起身子扒在車門上,把後面的劉勝利嚇得滿臉緊張。
很多孩子也追在車後面,趁著偶爾刹車的間隙上來摸一把。畢竟這個年代,很少見到這種縣領導才能坐的車進村。
徐二搖下車窗,大聲的吆喝著,用當地方言和村裡人打著招呼。有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蹲在牆頭或者院子前,頗有些羨慕地看著他。
要不是徐二身上也穿著和他們一樣的舊棉衣舊棉褲,蕭然甚至會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司機,正拉著已經升官發財的徐二衣錦還鄉。
看著徐二臉上的得色,已經那些圍觀村民臉上的羨慕和嫉妒,他突然明白了徐二的心理。畢竟按他的講述,浮頭村裡也就他和他哥算一個半縣裡人。雖然他已經被辭退回來,但還能時不時帶回幾個城裡人,甚至坐著車,這在當時就是一種面子,能不滿村吆喝著讓人來看嗎?
想明白了這一層,蕭然笑了笑,讓劉勝利又給了徐二幾盒煙,還有一些散裝的糖果、巧克力,讓他自己去散一散,乾脆把面子掙個夠本兒。
徐二眼裡放著光,嘴裡的“崗”喊得更親了,好像蕭然是他異父異母失散多年的親兄弟。此時車也路過了村裡的打麥場,蕭然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在那打麥場的正中,確實有一大堆炭火燒過的痕跡,他的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和擔憂,難道真的存在某些落後的迷信儀式?
劉勝利也看見了地上的炭堆,好奇地說了句:“這是還弄篝火晚會啊?”
徐二回頭眨巴眨巴眼睛,咧嘴道:“你說的那個我知道!縣裡那個啥……文化處也鬧過。我們這個是旺火,可比他們那個紅火,一到冬天逢節氣、二九、三九還有大小年啥的,都要壘旺火。你們今天可是來好了,正好是二九!”
說到這些,徐二滿臉的陽光燦爛,蕭然恍然,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幾分。
徐二指引著蕭然把車開到了村長的窯洞前,村長此時正在和家人吃著早飯。車還沒停穩,徐二就“噔”地一下跳下車,興高采烈地向村長報告,首都來客人了。
蕭然和劉勝利下了車,村長也緩緩地起身,橫著眼瞥了徐二一眼,小聲抱怨了一句,然後滿臉警惕地看著蕭然。
蕭然趕緊伸手過去,想和村長握手,哪知村長只是裹了裹身上披著的棉衣,掏出一根旱煙袋點上,悠悠地吸了起來。
蕭然有些尷尬地收回手,看來確實如徐二所說,之前那三個橋客和村子裡的人鬧得不太愉快,以至於村長對他也有些提防。
徐二倒是比他還著急,嘴裡不停地用當地方言解釋著。他說得很快,蕭然大致聽他提到了“衣裳”、“bj話”、“吉普”等詞,估計是想通過這些外在的東西,證明這次來的人真的是京城的正經人。
蕭然趕緊把介紹信拿出來,小心地遞給了村長。村長抽著煙,單手接過介紹信,仔細地看著。徐二也湊過頭來看,嘴裡還不停絮叨著:“您看,人家還有章呢……你看看人家這鋼筆字……這是啥啥……大學?”
村長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徐二趕緊閉上了嘴。但這封七八分真的介紹信,還是讓村長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他把煙袋在地上磕了磕,插回到腰帶上,然後把介紹信疊好雙手遞還給了蕭然。
“吃了麽?麽吃一夥吃點兒……”
老村長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十足。他一邊說著一邊直接拉蕭然坐下,又讓老伴兒多填了幾副碗筷,招呼徐二和劉勝利一起吃早飯。
不一會兒,玉米糊糊和窩頭就端了上來,中間還有幾個盤子盛著農家自製的醃菜和鹹蛋。村長讓老伴兒把小孫子帶進廚房去吃飯,自己則陪著這些客人。
經過了一夜的顛簸和惡鬥,蕭然和劉勝利確實都餓了。玉米糊糊那帶著煙火氣的香味直鑽鼻孔,劉勝利端起來就要往嘴裡倒,老村長急得趕緊拉住了他的胳膊。
蕭然笑著跟劉勝利說:“這個和炒肝兒一樣,你得轉著圈吸碗邊兒,直接喝把你胃都能燙穿了。”
劉勝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看著徐二一臉壞笑地看著他,立馬正襟危坐,小心地喝了起來。蕭然心裡好笑,這倆人差不了三五歲,性格、經歷迥異,從剛見面開始就杠上了。
蕭然一邊吃著早飯,一邊和老村長聊著天。但老村長的方言說得較快,又帶有很多當地的詞匯,蕭然不得不讓徐二居中充當著“翻譯”。
從老村長口中了解到,這個浮頭村歷史居然至少有兩千多年。雖然也曾經遭逢戰亂、饑荒、地動、洪水等天災人禍,導致村子數度人口凋零甚至遷徙,但最後都得以恢復延續,而且遷移也一直控制在幾十裡的范圍內,甚至有時候還會遷移到以往的舊址。
比如上一次浮頭村遷址,就是因為遭遇到了小鬼子的侵略和掃蕩。而現在的村址,就是前清時浮頭村的故地。所以蕭然昨晚所在的那片廢棄荒墳,才會有前清的墓碑,而且離村子這麽近。
說道到浮頭村的名字,蕭然一開始倒是充滿了幻想。
在來的路上,徐二就給他講過兩個版本的故事,一個是說有個元朝將軍在這裡大敗遼國,斬首十數萬,砍下的人頭一度漂在河面上阻塞了河道因而得名。另一個是說某次地動之後,很多人頭骨從河底淤泥中浮了上來,漂在河上如一顆顆浮標一般。
蕭然把這兩個故事說給了老村長,老村長聽了個大概,斜著眼睛漂了一眼徐二,呵呵笑道:“浮頭兒浮頭兒,就是頭一個,哪那麽些故事。徐老二這個小槍崩的又瞎諞……”
這一句蕭然聽懂了,敢情浮頭村就是第一個村的意思,他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不過老村長接下來的話又勾起了他的好奇:“元朝那個事兒哇,我倒是也聽村裡老人給說過,確實有這麽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