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聽老村長提到了元朝時的事,趕緊放下了碗筷,讓老村長再細講一講,又囑咐劉勝利去車裡拿了一瓶二鍋頭和一斤風乾牛肉放到了桌上。
老村長抽著煙,看著擺在桌上的東西,笑道:“大清早兒的喝個啥酒啊……”
話是這麽說,但老村長還是應蕭然的邀請,喝下了一小盅,緩緩講述起了村裡老人們口口相傳的一些舊事。
從十六州被割給契丹開始,平城地界就一直由北方異族統治,也是各方爭奪的邊境重鎮,甚至一度成為與兆京平行的都城。所以平城附近一些風水較好的地方,就成為當時幾個北方政權的權貴大臣,以及一些權力較小的王公們選擇陵墓的寶地。
可平城僅一州之地,地形又起伏不定、溝壑縱橫,最好的地方就那麽幾塊,而控制本地的政權更迭又幾易其手,所以每當有新的權貴要定穴下葬時,總會時不時挖出一些先前埋在這裡的貴族大臣、王爺將軍等等。如果是前朝異族的墓也罷,可有時也防不住一個不小心,哪個孫子就不小心挖了自己爺爺輩兒的同族墓地。
後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契丹人特意遷了一批漢民到此地,負責看守陵墓並掌管陵墓方位,幫後來者選址定穴。在這批人的協助下,周邊一帶就形成了墓摞墓、墓挨墓的盛景,而這些定居此地的漢民也就成了浮頭村的前身。
到了蒙元時期,惡僧真加在江南大肆發掘趙宋帝陵,除了掠奪陵內隨葬珍寶,還大肆棄屍辱屍,將理宗頭骨做成酒器。出於打擊漢人反抗決心的目的,他的行為得到了當政者的默許,以至於起到了示范作用,江南塞北一時間盜前朝陵墓的行為成風,自然浮頭村附近也不例外。
當時有一人聲稱是帝師坐下弟子、惡僧真加同門,以“揚教威、正法度”為名,帶著數十教眾並夥同一些當地的流寇、兵匪,在浮頭村周邊的廣大地區到處盜墓掘墳,連普通老百姓的祖墳都遭了殃,一時間白骨曝野、屍橫遍地。浮頭村村民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收殮那些被挖出拋棄的屍骸。
說到這裡,村長解釋道,這些故事浮頭村裡的人大多都知道,所以不少人認為浮頭村的村名來源於當年被扔滿了河溝的死人頭骨。不過老村長本人堅定的認為,這不過是大家的牽強附會。
話說回來,這個禍害了周邊幾十處大小陵墓的惡人,真名已經不可考,只有“巴髡”這一惡名流傳下來,說白了就是巴禿子或者巴禿驢。巴髡在附近幾乎無墓可挖的情況下,本來準備換個地方,卻無意中在浮頭村世代流傳的一本《堪地注》中,發現一處不可葬之地。
據說那塊地有隱神之局,藏於某個不知名的山壑之中。除非是命裡要成仙之人,如果一般凡夫俗子,哪怕是皇帝公卿葬於此地,也必然禍及九族甚至山河傾覆。據說天祚帝時期,曾有一耶律氏旁系公卿在該地下葬,之後不久遼就被金所滅,到現代連契丹一族也融入各族,形同消忘。
巴髡得此信息,硬是不信邪,帶著部眾就朝《堪地注》中所提到的這一處藏神局進發,最終消失在不知哪裡的溝壑之中。
自那以後,平城北浮頭村所在的這一大片荒山野嶺中,不時發現一些奇異的屍體,大多是被掏了腦漿而死。還有進山砍柴的人,親眼目睹同伴被不知名的怪物襲擊,咬碎腦殼掏漿食髓,之後又不時發生村中孩童失蹤的事情。
於是不知何時起,村民們開始用“姥蟊”一詞稱呼這種怪物,並用“天蒙眼、姥蟊現”來嚇唬不聽話的孩子,意思是在天黑到伸手不見五指、迎面來人都看不清臉的時候,姥蟊就會出來吃人。
之後多年,實情變成了傳聞,傳聞變成了故事,故事又變成了莫名其妙的禁忌和神話。聽說姥蟊隻敢在夜裡出現,浮頭村開始用點旺火的方式來趨吉避凶。聽說姥蟊喜歡掏腦漿子,浮頭村村民就開始製作一種特殊的稻草人,插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誤導姥蟊。
傳聞直到元亡時,有一個非僧非道的雲遊之人路過浮頭村,聲稱自己曾去過藏神局,並帶回了一尊奇特的造像,說只要潛心供奉就能避免妖物侵襲。於是浮頭村在他指點下,蓋了一座“夏娘廟”,專門供奉這個神像,據說還真的有那麽點作用。
後來時間久了,隨著一次次饑荒、戰亂和政權更迭,浮頭村也一次次遷址,人都難活誰還管那個莫名其妙的神像?那座廟的香火也就越來越差,直到被人遺忘。因為浮頭村地處偏遠山區,十年前縣城裡的小將們都沒人想起來到夏娘廟橫掃一下,可見這些舊世界的東西真的被人遺忘了。
至於那些盜墓賊,還有《堪地注》和藏神局,更是失落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蕭然聽著老村長的講述,突然想起了昨晚遇到的那個稻草人,忙問老村長所謂特製的稻草人是什麽樣子。
老村長解釋說,衣服帽子與普通的稻草人沒有區別,但會在稻草裡塞進一些現宰牛羊豬的骨頭,用剝下的畜皮畫五官,還會在草人頭頂放上一些人不吃的邊角碎肉。 據說這樣一來會帶著肉的腥氣,臉也很像真人,姥蟊就會分不清這是人還是假人。哪怕有人夜晚遇上姥蟊,只要身邊有這種稻草人在,就能以此來轉移姥蟊的注意力,逃出生天。
蕭然趕緊追問,昨天他也碰到了這樣的稻草人,是不是說明村子附近還有姥蟊害人。
老村長在鞋底磕了磕煙鍋子,把酒盅裡的酒一飲而盡,說現在都是新社會了,哪還有那些牛鬼蛇神亂七八糟的?稻草人倒是不假,因為那麽做出來的稻草人,防烏鴉、貓頭鷹甚至野狼倒是真的很管用。
可能是沒有得到心裡想要的答案,蕭然仍然有些不甘心。他囑咐劉勝利,把車頂上那捆好的姥蟊屍體搬下來,給村長看看。
一頓早飯下來,老村長對他這個懂禮識體的年輕京城“學者”也算有一兩分好感,於是囑咐老伴兒收了桌子帶孫子進屋,又把圍在門口看吉普車的小孩和年輕人們趕開,這才吸著煙袋鍋子走到蕭然等人旁邊,想看看這個年輕後生還帶了什麽新鮮物件。
蕭然特意找了個遠離窯洞的角落,捂著鼻子和劉勝利把被子打開,一股腥臭的氣息瞬間在四周彌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