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換一份工作,不是領導對我有意見,也不是工資低。我總覺得我欠缺了什麽,我也不知道到底欠缺了什麽。
或是年少的我沒有被好好對待,爸總是沉默的,他的愛總是沉重的。在我受委屈的時候沒有人為我出過頭,所以我便像野草一樣瘋的成長。一路上跌跌撞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成長沒有?
終於,我還是離職了,在最後一節課。高三的第一天,我在上課的時候,就和我的學生說了。:“老師想要去更遠的地方去看看世界,明確自己的心。”
班長緊張的問道:“周老師,我們以後會再見嗎?”
看著她呆滯的表情,我沉默良久。說道:“會的,總會再見的。當有一天我們再見的時候我相信,你們都會成為最好的自己。”
我想著,或許這是一句謊話吧。或許我們再也不會再見了,但我還是對他們真心祝福,希望他們會過的好一點。但是,看著孩子們熱切的眼神,我便知道或許,在未來的一天我們總會相逢。
這節課我沒有給那些孩子講解政治,而是和他們談起了人生,講述我的故事。愛情,友情,親情。以及行為處事,說著說著他們的眼角便濕潤了。我仔細的擦去每一個孩子眼角的淚水。並來了玩笑:
“同學們,你們夢到什麽了嗎?怎麽口水從眼角流下來了。”
氣氛一下子不再沉悶,但我知道這是變相。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下節課開始他們再也不會遇見我了。
將是另外一位先生為他們講課,就這樣聊了很多。
下課鈴聲響了,我鄭重的對那些孩子說道:“下課”
並且在黑板上寫道:“諸君,此生相見甚幸。願諸君來日方長。”
寫完,頭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在校長辦公室提交了辭職申請,那個儒雅的中年男人最終還是批閱了。
辭職後,在家裡呆了一個月左右。這一個月的時候,我去過夜店當酒保。看見過形形色色的顧客,有的顧客花臂滿身,說起話來卻儒雅隨和。和我心目中的紋身男並不相同。也有戴著金絲眼鏡,穿著西裝的男人,對著自己的同事破口大罵。甚至對女性動手動腳,對此我更多是冷眼旁觀。
在夜店玩鬧了兩三天,看了看人世界的陰暗面。又一個人去了遊樂園,玩了以前想玩卻沒能玩的項目。結束後,只是在廁所吐了出來,沒有別的。
原來人在少年時沒有得到的東西,在未來擁有就會變味。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那個純真的年代,再也無法面對純真的自己。
這才是真正的人間,人間就是這樣的。我們無法彌補自己,也無法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或許,正因如此我才能深深切切的感知到自己是一個人,因為人有七情六欲。
你要問我什麽是人,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這是我的人生。
又進了電子廠工作,看著那些大媽工作的樣子,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的談話無非是,自己的孩子有多磨優秀,又或者孩子生病了之類的。總是他們沒有選擇,只能默默的工作,為了自己的孩子,為了自己需要贍養的老人。
城市就像是吸血鬼,他們把年輕的氣血吮吸殆盡,把年輕人的三十年留在城市。等他們沒有作用的時候便吐出來,迎接新一批的年輕人。
十年百年,總是如此,不曾更改。
就這樣,我又去了醫院做護工。醫院走廊傳出走動的聲音,剛下班。
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幾根兩根烤腸。 靠著牆壁,嘴巴剛張開要吃,過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值班醫生托抱著一個小女孩,和我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的刹那,卡頓一下,我被拽住了。低頭看,醫生懷裡的小女孩緊緊揪著我的領子,也不懂她哪來這麽大力氣,拽得我也跟著往前跳了兩步。
小女孩齊劉海,黑亮的大眼睛滿是渴望,正緊盯我手中的烤腸,說:
“叔叔,能給我吃一口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旁邊護士試圖掰開她的手指。
“小聚聽話,你松開,我們病好了再吃。”
小女孩喊:“我就嘗一口,不會有事的。”
醫生眼中充滿無奈。“你都發燒了,不能亂吃。”
小女孩不吭聲,眼巴巴盯牢烤腸,一副決不罷休的模樣。
我領子快被扯破了,看樣子這小孩又生著病,隻好呵斥她:“松手!”
小女孩討好地笑笑。
“叔叔,你把烤腸給我,我就松手。”我打算遞給她一根,護士推開我的手,說:
“不能給,她還要去檢查,亂吃不要命了。”小女孩對著我,懇切地說:“你相信我,我的病,我比他們懂!”
我說:“這樣吧,你先去檢查等沒事了,叔叔請你吃大餐。”
小女孩說:“也不用什麽大餐,烤腸就行。”
她依依不舍地松開手,還在咕噥:“叔叔你給我記住,你欠我一根烤腸……”等他們走了,我問路過的護士:“剛剛那小孩什麽情況?”
護士望我一眼,說:“住院一年了,癌。”
此刻我又在想,在我小時候我父母是否也是這樣的無奈。
他們那些曾經的委屈或是怨恨,不甘或者留戀,都隨著說出來的話,在時間的風中飄啊飄,飄得遠遠。
記憶總是美好的,如果你願意把遺憾彌合。
很多朋友跟我說,他的父親不一樣,母親不一樣,無法交流,很難溝通。
其實,天下的父母,大多數都是一樣的。
只不過,功夫都在一點一滴裡。
我想,爸媽活著的時候,他們能有機會把各自生命中那些大大小小的遺憾自我完整——不是忘記,不是放下,而是平靜而溫暖地去填補完整,雖不可能事事盡美,但已自得圓滿,應是足矣。
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
我心裡想:“生無悔,死無憾。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痛苦與遺憾。與父母的告別,是我們永遠不能忘卻的傷痛,永遠不會停止的思念,永遠不想等來的明天。
因為那天遇見的那個小孩,我又想到了父母,所以我便早早的回家了。第二次來這個醫院是以病人的形式來的,兩天沒睡覺,開車途中睡著了。車子撞壞了樹,車沒大事,就是人好像大腿骨折了。
趕緊撥打120,等我醒來時。已經在病房了。
睜著眼睛躺那兒發呆,看到我頭纏繃帶、腳打夾板進來,打個招呼:“小夥子,打架了?”
不想解釋,我說:“沒有,自己揍的。”
胡亂聊了幾句,衝進來四五號人,全是老頭家屬。
一個高高胖胖的婦女率先發言:“你自己摸摸良心,既然把房留給兒子了,誰佔便宜誰負責,現在總輪不到我們做兒的管吧?”
另一個瘦小婦女猛點頭。“得講道理,大家全來了,那就講清楚道理。”
老頭模糊地嗯著,小聲祈求:
“醫院人多,別鬧。”
然而沒有人聽他的,年紀最大的謝頂男子手劃過頭頂,趕蒼蠅似的,嚷起來:“只要是子女,就必須贍養父母!
這是法律規定的!我是沒有辦法,得留在陝西,過不來,這個爸能理解。”老頭雙目無神。
小點的男子最委屈。“那就全落我頭上了?醫生說老頭的毛病隨時都有危險,怎麽,我不要生活了,我二十四小時看著他?你們沒有責任?”
胖婦女擲地有聲地說:“房子給誰,責任就是誰的。”
各自陳述完觀點,飛快進入攻辯階段,一句句“賠錢貨”“白眼狼”“戳脊梁骨”,到後來,竟還有人坐在床邊放聲哭喊。
這場景的喧囂如同潮水,一波波地湧動,麻木中帶著焦躁。人世間的無奈,面對到後來,既不是冷淡,也不是難過,而是失去了耐心,連坐起身的耐心都沒有,隻想躺著,躺著能換來空洞。
我從人群縫隙中看著老頭,他自顧自閉上眼睛,不聽也不說,任由子女們推搡,像砧板上醒好的麵團,敲敲打打,揉揉捏捏,不知道會被包成什麽餡兒的餃子。
我繞開老頭的家屬,走出病房。我驚恐的想到,如果我爸媽也有好幾個孩子,會不會等他們站不起來的的時候。我和哥哥姐姐們希望推三推四的,不肯負責任,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只能默默的點煙一根接著一根。
晃一圈回病房,老頭的子女已經走了。他啃個饅頭,抬頭看到我,拿著饅頭的手不好意思地縮了縮。
“剛剛對不住,吵到你了。”
“是吵到了。”
老頭沒想到我這麽不客氣,愣了下,說:“他們不會再來了。”
我說:“沒事,你們吵,我待不了多久。”
老頭哆嗦著手,啃了口饅頭。
我忍不住問:“他們不來,你的醫藥費誰承擔?”
老頭說:“我存了點錢。”
我說:“存錢還啃饅頭?”
老頭咧嘴笑。“不省錢,怎麽存錢。”他岔開話題,問我:“傷成這樣,家裡人不來看你?”
沒有告訴父母,朋友也都很忙。於是,互相沉默了。
老頭歎口氣,用塑料袋包起剩下的饅頭:“人活著啊,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