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眾人再三保證之後,李鏡書就沉默了許久,隨即才緩緩打開話匣。
“先前諸位所言,俱有其道理依憑,在我看來也是各有其優劣所在……”
“便是道,在各人眼中也各有不同,這一點無可厚非,但在我看來,道有不同,諸位也毋須強求說服他人……”
磨磨唧唧了一大堆之後,他就再度拱手一禮:“我所言或也有其短見所在,還望諸位勿要抵觸我之所言!好好思量一番找出我所言之短,再做交流不遲。”
倒也不是李鏡書非要這麽墨跡著給他們再上一遍眼藥,實在是他心底忐忑,無法確定歲月之力會不會給面前這幾人造成威脅。
不過即便如此,他臉上依舊沉靜如初,就好像僅僅是在勸誡他們而已。
只是如此用詞實在巧妙,不僅僅青衣、就連性子明顯火爆的紅衣神人臉上也舒展了幾分。
“先生盡管授道,我等聽著就是了!”
在他口中,對於李鏡書的稱呼已經由客人變為了先生。
很明顯,對於之前李鏡書說的那些,他也還算認同。
李鏡書微微點頭,隨即整理了一下思緒後,緩緩開口。
“天,本道所存者,既存道,自至公、至私;其公者,天下萬物俱有一線生機爾,此亦天之仁;其私者,於其自身也,得利天者,自得天之所鍾、天之所愛……”
訴道之聲款款而起,飄飄落下。
就連他自身也未曾發覺,原本空氣中飄散的那一抹松香也在逐漸被芝蘭香氣所替代。
庭院當中略顯雜亂的鳥鳴也整齊了起來,隨著李鏡書聲音韻律的起伏而變化著,地面上圍繞著坐席的曲水中,各色錦鯉腦袋早就探出水面,魚嘴也在一張一合地吐著泡泡。
所有活著的生物下意識都開始附和李鏡書所言。
幾名神人眼中齊刷刷浮現一抹震驚。
萬物和聲!
天至公,道至正,所以其只會靜觀一切。
但鳥獸魚蟲、花草樹木不同,只要是活物,就有其私心所在,尋常未能得聞道言,所以也就並無什麽特殊表現,可一但得聞道言,自然會和其聲,更別說還是李鏡書口中所出如此樸實的道言了!
幾人互相對視良久,眼底幾乎同時浮現了些許莫名之色。
只是這些景象,已經沉浸在訴道之中的李鏡書卻絲毫未有察覺。
隨後,那幾名神人便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去多久,庭院中訴道之聲漸止,鳥獸頓時四散而走,魚兒受驚,也徑直藏入了水底。
唯一沒有太大變化的,也就只剩了滿園芝蘭香氣。
李鏡書這才緩緩睜開雙眼,原本平靜的眸光中多了一抹靈動。
訴道者明心,也難怪那麽多人喜歡論道。
重新將自身心中所思所想整理出來,而後複述一遍,更能溫故而知新。
不多時,青衣首先睜開了雙眼,他在看到李鏡書的第一眼,就俯身下拜:“謝先生講道。”
而後一道道各不相同的聲音自四周而起,剩余幾名神人也是和青衣完全一樣。
道無高下,卻有深淺、有前後。
他們幾人又不是沒有見識,怎能聽不出來李鏡書的道已然走在了前方?
得聞前人道,方知自身道之前路。
僅此,行這一師禮,不虧!
李鏡書只是靜靜等到他們幾人支起身子才無奈輕歎了一聲:“何必,不是說論道麽?”
“你們如此,
倒是令我有些尷尬了……” 為首的青衣立即恢復了之前那幅懶散之態。
“這有何尷尬?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這不是很正常麽?”
“而且只需要行一師禮,便能聽聞先道……這事兒我等大賺。”
說完他就衝著其余幾名神人點頭示意。
“青衣所言不差!”
幾人點頭,齊刷刷表示認同。
隨後那名紅衣神人就站起來衝著李鏡書抱拳行了一禮:“承先生之恩,只是我不喜欠人恩情……”
說完,他就轉頭看向其余幾人:“還不起來?送先生去?”
這一聲落下,其余幾人無論是青衣還是誰,齊刷刷都對著他翻了個白眼出來。
“就你猴急!”
李鏡書眉骨微抬,還沒來得及說話,青衣就輕笑了出來。
“先生,可願一觀此間之真?”
“真?”
他臉上閃過一抹意外:“何解?”
青衣回頭,對著另外幾名神人輕輕點頭。
下一刻,幾人同時伸手出來,幾道各色氣息於手心處顯現,隨即飄上庭院半空,融成了一顆氣團。
青衣捏了好幾個手印出來,隨即看向李鏡書一笑:“先生且看好了,只有十息!”
轉頭回去, 他面色瞬間就緊繃了起來,隨即冷喝一聲出來:“散!”
庭院當中,以那氣團為中心,逐漸向四周開始化虛。
這化虛的速度很快,幾乎瞬間虛空之內的東西就映入了李鏡書的眼底。
一個巨人的屍身在虛空中漂浮著,與它連接的,則是數不清氣組成的細線,其中最為粗壯的,就是鏈接著面前這幾名神人的七色線。
虛空更下,各種腐朽蒼白的屍骨堆積如山。
十息時間一閃而逝。
再度看到青衣的時候,他臉色已然慘白了許多。
李鏡書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你……”
紅衣走上前來,伸手扶住青衣後便對著李鏡書輕歎了一口氣:“先生毋須多問,拿好青衣之前予你的那枚玉符,千萬勿棄。”
說完他就伸手往庭院另一側虛掩著的大門一指:“先生自那而出,繼續前行就能到那登天祭壇。”
“若是有緣,在那裡先生就能遇到你那幾名好友……還有,千萬不要錯過天梯,那是先生唯一的生機……”
聲音款款落下,幾名神人的身影已然在庭院當中徹底消逝。
只有青衣,在消失前給他留了一個笑臉。
李鏡書打開手掌,目光在那枚青色玉符上停留了很久,隨即抿嘴。
再抬頭起來的時候,他就邁步朝那虛掩著的大門走去。
伸手推開,外面是條僅容一人通行的山間小路。
小路循著山體蜿蜒曲折而上,遠遠看去,也就百來步的距離能夠看清,再遠的話,則是為霧氣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