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蓉出了寧國府，路上尋上了他的長隨來福，出府後兩人皆騎著馬，出了長安城，往玄真觀去了。

玄真觀在長安城外西南方，從明德門出去，騎馬約摸大半個時辰的路途。

同玄真觀一個方向的，還有賈家的家廟鐵檻寺和同樣由賈家供養的水月庵。

賈蓉到了地方，打眼便是一座裝飾異常華貴的道觀。

只見道觀四周，皆是由規矩的漢白玉石頭鋪的平整的路。道觀正面，最吸引人的，是四根兩人合抱的大頂梁柱子，柱子上漆著金漆，金碧輝煌，仿佛神仙府邸。

賈蓉下了馬，讓來福將馬看著，而後，他便踏步走進了玄真觀。

玄真觀正殿裡，乾寧帝與賈敬兩個，相對而坐。兩人皆薄錦道袍，容貌蒼老，臉上溝壑縱橫、雙手如雞爪枯瘦。

賈蓉走進正殿，看見殿中二人後，便行大禮參拜，道:“臣賈蓉見過太上皇，不肖孫見過敬老爺。”

賈蓉行完了禮，伏在地上卻久久不見有人開口叫他起來。

賈蓉沉吟靜氣，也不急，也不惱，只在地上趴著。他是有阿Q精神的，只要心裡想著，他跪的不是面前的這兩個雜毛鳥，而是前世的父母親，如此，便舒服多了。

時間過了盞茶的功夫，賈敬幽幽睜開了眼，他用那對灰暗無光的眸子，不帶絲毫感情的瞅了眼賈蓉，開口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本無意沾染是非，也不想受誰的磕頭。不過今太上皇要見你，故而把你喚了來。”

賈敬說完，一旁乾寧帝也睜開了眼睛，他道:“你先起來吧。”

賈蓉得了乾寧帝的令，從地上起來，拿過身旁的一個蒲團恭敬坐下。如此，乾寧帝這才又開口。

他道:“淵兒口中常誇你，說你少年天才，生而明白，今我有困惑，故尋你來解惑。”

“你說，這世間可真的有成仙得道?”

乾寧帝問完，賈蓉腦袋便瘋狂運轉起來。

要知道，他現在面對的，可是一個修道修的瘋了心的家夥，而且，這家夥還偏偏位高權重，若是一句話說的不好，說不得就要小命不保。

於是乎，賈蓉順著毛捋道:“回太上皇，有。”

“哦。”乾寧帝眼中露出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喜色來，語氣也顯得輕快了幾分，道:“你如此肯定，可是見過仙人?”

賈蓉道:“不曾見過。”

乾寧帝聽了，臉上的喜色瞬間消失，語氣也有些森然起來，他道:“你不曾見過卻言說有物，豈不是在欺君。”

賈蓉聽了這話，也不慌張，淡然道:“臣豈敢欺君。臣之於仙人，如同蟲豸之於皓月。莊子《逍遙遊》中寫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臣修行不夠，不能說沒有，只能說沒看見。”

賈蓉這番話說完，乾寧帝便仔細品味起來，過了半餉，他幽幽道:“說的好，蟬鳴一夏，不見冬雪。不是世上沒有仙人，而是我等凡人修行不夠。”

乾寧帝說完，臉上露出對於生的渴望與狂熱來，他嘴裡念叨著許多賈蓉聽不仔細的道家話術來，一直念叨了十幾個呼吸，如此以後，他才又開口問道:“如何修行?”

賈蓉在心底斟酌片刻，開口道:“絕俗事，正道心，謹慎修身，效仿近仙之物。”

乾寧帝聽了，目光幽深，他道:“何解?”

賈蓉通過前面的一番對話，現已經明白了，乾寧帝心底想要的是什麽，故而越發從容起來。

他道:“近仙之物，雁也，鶴也。行人之罕至處，吃清淡之物，飲潔淨之水，忍受凡人難以忍受的清苦，故而人不曾多見，如同仙人。

”“太上皇修道之日長久，現已絕俗事，道心堅定，想來成仙就在眼前。”

賈蓉話說完，乾寧帝心裡火熱起來，他扯了扯道袍的領頭，又舔了舔嘴唇，再追問道:“我曾享受天地至極的榮華富貴，後又下江南豪耗民力民財，這……可與我成仙有礙?”

賈蓉道:“無礙也。”

“人與物不同，物只能潛心修行，而人卻又有功德一說。”

“太上皇乃是天子，天子當受天地至極的富貴，此天地之理，故而無礙。且陛下治理國家，使得大乾蒸蒸日上，此天大功德，縱有小漏，卻不傷大體。”

“至於下江南一事，雖明面上耗費了些財力，暗裡卻是大大發展了江南之地的商事。此事非罪，而是還利與民，也是天大的功德。臣曾與國子監博士有辯， 財不在藏，而在流通，太上皇此舉，大善也。”

……

賈蓉把握住了乾寧帝深藏著的心裡，一番辯言說的乾寧帝是心花怒放。

此番辯言，一直從辰時中，說到了接近未時初，直到乾寧帝有些坐不住了，此事才算了了。

到了最後，乾寧帝道:“你今說的很好，朕很滿意。”

乾寧帝話說完，正當賈蓉心裡竊喜，今個這事和那秦可卿的事就這樣了了時，乾明帝下一句話，卻讓賈蓉感覺到了什麽叫做世事無常。

乾寧帝道:“你說的，要朕絕俗事，朕也覺得頗有道理。可朕還有件心事，朕曾與人許諾，要給一個人留下條血脈。”

乾寧帝說到這，賈蓉雖臉色如常，可心裡卻歎息起來。

終究，還是躲不過這一遭嗎……

只聽乾寧帝繼續道:“這是一件舊事，朕不想再提。你只要記得，今歲十一月初八，去娶了那營繕司郎中秦業的女兒便是。你與那秦業女兒生的第一個男兒，得姓秦。”

乾寧帝說到這，頓了下，道:“我知道這事對你有些不公平，這樣吧，我可以恩賜一個兼祧的位置，用以安置那秦家女兒。那秦家女兒所出第一個男兒也不會插手你寧府的富貴，到時候，天家自有家業與他，你不用操心。”

乾寧帝能開出這樣的條件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賈蓉今天話說的好，討了乾寧帝的歡心。

現話說到這份上，賈蓉也全然沒有了拒絕的余地。

於是乎，賈蓉隻好內心苦笑著，向乾寧帝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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