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珞解釋道:“其實無論酒還是醋,亦或是醬,其實本質上都是從常見的糧食豆子而來,他們之所以變成了酒醋,也是因為有那些看不見的小東西在起作用。正如人有好壞一樣,那些小東西亦然。
至於酒有沒有作用,我想著人都能醉死過去,那些小東西應該更怕才對。但酒只能對體外的小東西有用,如果已經患病,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早忘了酒精殺菌消毒的原理,就算記得,也跟眼前這幾位說不明白,還不如光揀他們能接受的說。
王惟一忽然插嘴問道:“那酒可能對付痘疹?”
相比隔幾年出現一次的時疫,當朝更恐懼的乃是痘疹,也就是水痘和天花。痘疹的傳染速度極快,致死率極高,根本沒有有效的藥方,一旦中招,就全看個人能不能熬過去了。
最可怕的是,相對於成年人而言,免疫力較差的孩子對痘疹的抵抗力更低。在這個時代,人口就是生產力,就是戰鬥力,如果出現一場肆虐廣泛的痘疫,不光當代的人口會驟減,同時可能造成十數年後出現的人口斷層,其影響幾乎可以滅國!
從後世皇宮大內的康熙皇帝都差點死在這上頭,就可見一斑!
劉珞只在故事裡看到過人痘和牛痘的發展史,便道:“烈酒對痘疹應該也是有用的,但同樣只能防范,如果得了痘疹也是無用的。
但據傳聞,牛也會得痘疹,而飼養或者接觸牛的人也會被傳染,但牛痘疹對人一般不致死,最多也就是發熱幾天,出幾個皰疹罷了。”
王惟一無聲點頭,能防范總好過眼睜睜地看著,比什麽都做不了要強。
“我聽狄詠說過一件事,他隨狄帥平定廣南之時,曾有士兵被毒蛇咬傷,幾乎瀕死。後來有廣南土著取了一點自己的血敷在那個士兵的傷口處,幾日後竟活了過來。”劉珞信口胡謅,反正狄詠已經走了好幾天,至少現在不會被叫過來穿幫。
王惟一好奇問道:“這又是什麽道理?”
宋同安道:“我想起來了,這和葛洪的《肘後方》中記有療猘犬咬人方頗為相似!當人被狂犬咬傷後,把咬人的狂犬殺掉,取狂犬的腦子敷貼於傷口上,可以防治狂犬病!還有人痘,也是一樣!”
王惟一搖頭道:“肘後方我自然讀過,不過這一方實在過於匪夷所思!至於人痘,禍福難料啊!”
劉珞問向他道:“王老先生何處此言?”
王惟一道:“前唐時就已經有了人痘,乃是取痘疹病人身上的膿沾在針尖上,然後再刺在正常人的肌膚裡,這人就會得一次輕微的痘疹,若能熬過去,此生就不再會被傳染,但若熬不過去,亦是一死!”
趙禎插話道:“朕聽聞王素就種過人痘?”
王惟一點頭道:“當年王旦王相公原本兒女滿堂,可惜無一例外,有一個算一個竟都死於痘疹!後來王相老來得子,就是王素了,他小時候天資聰穎,乃是王相的命根子。王相擔心他再遭厄運步了兄姐的後塵,便請來峨嵋山神醫為其種痘。王素種痘後七日發熱,痘出病好,十三日結痂。這些年倒是沒有聽說他得過痘疹。”
趙禎想了半天想不起王素現在何處,便問向林忠全。
林忠全道:“王素如今知成都府。”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趙禎頓時就沒了找他回來問話的想法。
王惟一道:“人痘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以說是以毒攻毒,不是真到了生死關頭,
不會有人願意嘗試的。” 劉珞卻道:“我有一言,還請兩位老先生勿怪!小子也曾讀過醫書,隻覺得其中玄而又玄,時而陰陽,時而五行,著實讓人看不懂。醫者自然是能看懂的,但和病人說起時,有幾個病人聽得懂?病人聽不懂,又如何敢放手讓醫者救治?”
趙禎隻覺得劉珞這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反正尚藥局那些禦醫的鬼話他是聽不懂的。
宋同安不以為然道:“所謂術業有專攻,我等既然能治好病人,有何須強求病人能聽懂我們說的?”
劉珞輕笑一聲,“若是我蒙上宋老先生的雙眼,告訴你要喂你吃一樣美味無比的食物,卻不告訴你是什麽做成的,老先生心理可會忐忑?”
宋同安眨眨眼,沒說話。
劉珞道:“醫治一個病患,於醫者而言可能只是一生中數千個醫案中的一個,但對於那個病患來說,可能就是生死之間的一道坎!百姓無知者眾,本就擔心害怕,醫者若是再說些他們聽不懂的話,恐怕想治也不敢治。我以為,有害無益!”
“唉…”王惟一長歎一聲,竟緩緩朝他施了一禮,“受教了!”
劉珞忙側身避開到一邊,口稱不敢。
王惟一接著以請教的口吻道:“老夫愚鈍,不知單就種痘一事,要如何才能說的簡單易懂?”
劉珞眼珠轉了轉,說道:“人體是個神奇的東西,就如同帶兵打仗,遇到沒見過的敵人,縱是名將,也可能會吃上一虧。可名將之所以是名將,就是吃虧後絕不會再吃同樣的虧…種人痘,就像是拿敵軍精銳來訓練士兵,訓出來了自然是精兵,訓不出來,就是全軍覆沒。種牛痘,則更像是拿土匪強盜練兵。”
他這番比喻,不光兩個醫者能聽懂,連趙禎林忠全,乃至殿上的內侍宮人都一聽就明白!
王惟一歎服道:“監丞不僅所見不凡, 所言亦是深入淺出,若為醫者,後世當敬若扁鵲華佗!”
趙禎也沒想到今日還能聽到對付痘疹的法子,整日的陰霾一掃而空,急問道:“劉珞,你可能確定牛痘的法子有效?”
劉珞搖頭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事關百姓生死之事,當著有司反覆嘗試,待確認無虞再廣泛推廣不遲。”
“兩個月未見,你小子終於又肯作詩詞了?”趙禎輕點著龍書案笑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依朕看,這兩句話可以掛在全天下官員的書房裡!”
王惟一附和道:“臣覺得劉監丞所言甚是,此事可交由尚藥局去做,從刑部找些窮凶極惡之徒接種上牛痘,待哪裡爆發了痘疫,就把人送過去以觀後效。若是三五次下來都確如劉監丞所說,再頒布天下不遲!”
趙禎看了眼宋同安,又看了看王惟一,問道:“王卿,按說你已年近古稀,朕本不該再讓你辛勞,但此事乃恩澤萬世的大功德,非德高望重者不足以主持。再兼此事也算是劉珞所說的發前人所未明,朕想著把此事交由新案去辦,你給掌個總,如何?”
王惟一毫笑道:“老臣就怕年老體衰,耽誤了官家的大事!”
趙禎又問劉珞道:“你可能擔起此事?”
劉珞拱手道:“臣必不辱使命!”
繼而又對王惟一躬身道:“王老先生,小子不懂醫道,諸般事務還請老先生不吝賜教!”
王惟一撫須笑道:“既然官家讓我去新案做事,就是你的屬下,上司有命,老夫豈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