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仔細想了想，終究還是搖頭道:“這種酒以大遼目前的技藝，應該釀不出來。若要禁絕，別說那些權貴，便是連兒臣也有些不舍。”

　　耶律宗真呵笑出聲道:“莫說你了，朕都舍不得！但這不是朕所擔心的，你可知朕真正憂心的是什麽?”

　　“兒臣愚鈍…”

　　“朕今年也三十有七了，自朕登基以來，自問不可謂不勵精圖治，但直到近年，才明白了一個道理。”耶律宗真又呷了一口酒，“縱是帝王，在大勢面前，也終究會覺得人力有時而窮…”

　　耶律洪基不解地看著自己的父皇，心心念念要做一個比聖宗更好的帝王，何以此時卻顯露出一絲無力的頹然之態?

　　“縱觀歷史，漢之衰，起於漢武帝，唐之衰，起於唐玄宗，此所謂由盛轉衰者也。聖宗皇帝文才武略，把大遼推上了盛世，朕年輕時還想著，要打造一個比聖宗時還要強盛的大遼！”說到這，耶律宗真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十數年前，他閉眼了半晌，再睜開時，眼中卻只剩憂慮。

　　“孟子說的好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可誰願意每日都活在憂患裡呢?不管是咱們大遼，還是南邊的宋國，都太平太久了，不說文恬武嬉吧，懈怠總是難免的。

　　雖然宋人能弄出毒藥這樣的佳釀，但朕不懼！只要宋人還在重文輕武，還在歌舞升平，朕就不需擔心宋人。

　　但西夏不同，李諒祚年幼，沒藏訛龐野心勃勃，西夏人又善戰，他們遠沒有到安樂的時候，所以一直生活在憂患裡。”

　　耶律洪基茅塞頓開道:“這才是父皇執意要親征西夏的原因?”

　　耶律宗真點頭道:“當年李元昊身死，主少國疑之時，朕為何親征西夏，就是想一戰而定！若是能拿下西夏，宋國就在西北兩個方向被我大遼圍住，咱們想打就打，不想打也能讓他們提心吊膽！”

　　耶律洪基歎息道:“可惜蕭惠…”

　　耶律宗真擺擺手，讓耶律洪基不要再說下去:“洪基，你要記得一點，臣子的好，可以掛在嘴上，但臣子的不好，你只需要放在心裡！”

　　這就是為君之道的傳授了，耶律洪基忙躬身道:“兒臣謹受教！”

　　“蕭惠有過，但一戰之敗，絕非隻敗於一人之手，朕豈無過?何況蕭惠早年便隨聖宗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爵封魏國公，無論是為人還是做官，都稱得上是謙遜謹慎，兢兢業業！那年朕親征西夏時，左右觀看，除了年過花甲的蕭惠，身邊竟無可用的將帥！迫不得已之下，才讓已經六十有六的老將再度披甲，這難道不是朕的過錯?”

　　“所以魏國公戰敗之後，父皇不僅沒有降罪，反而在他告老時進封了魏國王?”

　　“朕哪裡舍得怪罪他，朕隻恨大遼不能再多有幾個蕭惠！”耶律宗真見話題扯遠了，轉而道:“朕的意思是，莫看如今大遼正值盛世，可越是繁盛的下面，就掩蓋著越多的隱患呐！你可想過，為何盛世的大遼仍然打不下一個窮苦的西夏?”

　　書房之中只有父子二人，耶律洪基沒必要說些空話，坦然地看著父親道:“兒臣也曾了解過那一戰，兒臣的看法是，除了堅壁清野等西夏人的因素外，我大遼的戰力，似乎也不及以往了…”

　　耶律宗真很滿意這個回答:“太平日子過久了，誰又願意去打生打死呢?將領不願意，下面的軍卒也不願意，安安穩穩地吃一份俸祿多好?為什麽這回有那麽多文臣都跳出來反對朕親征，

又不用他們衝鋒陷陣！還不就是懶散慣了！”　　“父皇的意思是，”耶律洪基猜測道:“要磨礪兵鋒?”

　　“不！”耶律宗真指著先前畫的那隻鵝，“此戰若勝，自然最好。即便是敗了，也不算是件壞事，至少還不至於讓大遼傷筋動骨。但卻能給那些文臣武將們敲響一記警鍾，讓他們知道，鷹和鵝，說不定哪天就掉換個位置了！

　　你也熟讀史書，就拿隋唐來說，隋煬帝身死國滅，他的大臣卻可以舒舒服服地繼續給李唐賣命，明白了麽?”

　　耶律洪基重重點頭:“兒臣謹記！”

　　“此番出征，你也隨朕同行，畢竟你還是我大遼的兵馬大元帥。”

　　他這話說出了此番親征西夏的又一個原因:你耶律洪基雖然掛著個兵馬大元帥的名頭， 可沒有經歷過戰陣的兵馬大元帥，誰會服氣?但若是有了西夏一戰的襯托，威望可就不一樣了。

　　耶律洪基原也沒想到這一層，此時反應過來，感動地垂首道:“兒臣讓父皇費心了！”

　　耶律宗真看著這個讓他頗為滿意的兒子，將盞中酒一飲而盡，快意道:“天下父母誰不想著自己的孩子呢！你很好！不過…”他期待道:“你也不小了，朕知道你中意蕭家的閨女，這番出征回來，就把婚事定了，也讓朕早點抱上小皇孫！”

　　耶律洪基難得的臉紅道:“男兒當先建功立業…”

　　“胡話！”耶律宗真斥道:“建功立業和成家生子有什麽關系！你還能忙到晚上生孩子的那點兒功夫都沒有?宋皇如今是什麽狀況你也知道，就算是千古第一明君，沒有子嗣頂什麽用！”

　　耶律宗真作為帝王來說，子嗣也不算多，只有四個兒子，還早夭了一個。有趙禎的前車之鑒在前，由不得他不擔心下一代的生育問題。

　　皇帝做的再好有啥用，回頭皇位都不知道傳給誰了，冤不冤?

　　耶律洪基心裡覺得自己不可能像南邊那位老絕戶一樣慘，但父皇的話中透著嚴厲，只能應承下來。

　　不過想到蕭家那位，耶律洪基又覺得，似乎成婚也不是那麽無趣…

　　與宋遼兩國相對平和的朝堂來說，西夏貢使被遼國態度不善地攆回來後，這邊已經炸鍋了！

　　沒藏訛龐的臉黑的有如鍋底，陰沉地問道:“到底是哪個部族吃飽了撐得跑去東勝州挑釁遼人，查出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