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廣正羞憤到了極點,手臂上的肉突突地跳著,咬著牙,他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回穎輕輕地咬著溫潤的嘴唇,內心劇烈地爭鬥著。回穎緩緩地上前一步。吳頂牛想繼續擋著回穎,結果被侍女們輕蔑地隔開。侍女說:“三小姐和任連長,一個是繡幌佳人,一個是戎裝豪傑。你個無知的泥腿子,跟著瞎攙和什麽?”好心卻被當成驢肝,吳頂牛就是一愣。回穎垂下長長的眼睫,語音輕柔地對任廣正說:“任連長,你誤會了。我這次送紗巾,不是羞辱。”任廣正不解。吳頂牛多此一舉地問道:“不是羞辱,那是嘛?”回穎害羞地說不出口。一朵緋紅的霞雲在她清秀的臉龐上飄散彌漫。她纖細的手指,不安地揉捏著自己袖口的細摺。好像下了極大的決心,她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不敢抬起頭,慌亂地把紗巾放到任廣正手中,一言不發地帶著侍女離開了。任廣正捧著紗巾,夢遊一般走了。
圍觀者對吳頂牛說起了風涼話:“人家小兩口鬧別扭,你這個土包子跟著起個啥哄。”“人家是崔鶯鶯垂青張君瑞,你這是土老趕在這裡自找沒趣。”吳頂牛大聲地反擊:“沒傷著好人,俺就放心了。有趣沒趣算個啥。土老趕怎的啦?嶽王爺從戎以前,還不是河南湯陰的土老趕?”吳頂牛自顧自地說:“英雄不怕出身低。你們這些傻狗才傻勢利。”說罷,挺胸揚眉地走了。
一天后,流河告急,軍部命令二二六團輕裝前往救援,團長命令戰士每人攜帶風衣、軍毯各一件,大刀一把,捷克式步槍、手槍各一支,夜間越過戰壕,偷襲流河以東趙家墳日軍。
大刀隊隊長任廣正在出發前,居然有閑心把吳頂牛抓了民夫!吳頂牛不肯從命。任廣正子彈上膛,槍口指向吳頂牛:“哪裡走?”
吳頂牛梗梗著脖子,說:“俺回家。”任廣正大聲說:“你被征用了。小子,跟著大刀隊夜襲。”吳頂牛說:“有那麽不說理的嗎?俺要回家。”任廣正發狠地說:“不聽命令,當場打死你!跟我們走!當向導,指路。當民夫,扛槍。”吳頂牛明白民國的大兵有多凶橫。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無奈地點點頭,吊兒郎當地說:“征用了也好,至少可以到敵營裡面走一遭,看看熱鬧。俺最愛圍觀了。看熱鬧好啊,不看熱鬧,那還叫中國人嗎?”
任廣正冷笑:“看熱鬧?圍觀?想得美!那是肉搏戰,白刃戰。真殺實砍,比開槍打仗殘酷一百倍!噴血掉腦袋!去了,嚇得你尿在褲子裡,拉到褲子裡!”一名戰士說:“誰讓你在滄州街頭硬充好漢,誰讓你罵俺們連長是給鬼子推坦克的丘八!褲裡拉,褲裡尿,活該!”任廣正打著官腔,對戰士說:“胡扯!征用這位兄弟,是為了報國。不是公報私仇。”吳頂牛對此嗤之以鼻。任廣正拍拍吳頂牛肩膀:“小子,要是夜襲結束,你小子還活著,回去以後,老子會把你的褲子掛在你們村頭。”任廣正對戰士們說:“咱們是為國捐軀,他是為了國家……”戰士們笑了:“為了國家褲裡拉,褲裡尿。”
趙家墳的日軍還蒙在鼓裡。大阪讀賣新聞社寫真部的戰地記者黑島龜人,前來探望老同學小島考其馬。小島是磯谷廉介師團大木旅團的初年兵。黑島說:“還記得咱們的老師嗎?重藤今朝吾先生,他現在是個兵長。事變一爆發,先生就拿出墨索裡尼的口才來煽動你、我、志村忠道,鼓動我們進中國,為天皇體面地戰死。”小島驕傲地說:“我們立刻加入膺懲暴戾的中國人的狂流。”黑島遺憾:“你和志村當了兵。我當兵沒當上,就當了戰地記者。我做夢都想快點兒被中國槍子兒打死,好進招魂神社!”
睡覺前,黒島給小島和志村看照片:“這些都是我的作品。這張是掘田敢死隊的赤柴隊長。這張是我軍渡過永定河,你看水有齊腰深。這張是帝國皇軍在長城上站崗。”黑島不無遺憾地說:“戰鬥的場面……沒有。我來的比你早不了幾天。沒趕上戰鬥。”志村安慰黑島說:“也許今夜就發生戰鬥,你可以稱心所願地拍攝啊。”
一個日軍初年兵說:“收到征召令,準備到中國欣然赴死的時候,我聽人議論過中國軍人。他們提到中國軍人時,很鄙薄很蔑視。他們告訴我,中國軍人勇於內戰,怯於外戰,中國軍人與日軍的歷次交鋒都是敷衍應付,他們隻寄希望於國際調停。中國軍人並不全心全意抵抗,他們一觸即潰,丟棄國土毫不心疼。張學良的東北軍就是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