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確實不是真的。
以上都是吳頂牛做的白日夢,都是他的幻想。用句老套的話來說,這一切“體現了勞動人民的美好願望。”
實際情況是,就在邢百裡假傳作戰命令的同時,日本人已經把陷在坑裡的坦克推出來了。雖然只出來一輛,但戰場的強弱態勢還是發生了恐怖的逆轉。任廣正和邢百裡再也不敢心存幻想了。片刻後,另一輛日軍坦克也出來了……二十九軍全殲敵軍戰車的作戰意圖隻好放棄了。下面面臨的問題,是會不會被日軍坦克風卷殘雲地全殲……
好在日軍急於運兵,不想立即開戰,坦克在步兵的遮護下,從容離去,沒理二十九軍這個茬。
在二十九軍營房內,團長沒招惹野村淳一。得意洋洋的日本聯絡官,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了。
一場本該是轟轟烈烈的熱血之戰,最終奇異地消匿於無形。這個結局對於中日軍隊雙方來說,堪稱皆大歡喜!中國人歡喜,是因為避免了為敵人推坦克的尷尬場面。日本人歡喜,是因為躲過了毀滅性的劫難。
唯一不歡喜的,是身為民夫的愚民吳頂牛。
吳頂牛是官老爺、兵老爺眼中的所謂“愚民”。愚民沒有官老爺和兵老爺那些高深理論。吳頂牛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他想不通。中國軍隊磨磨唧唧磨磨唧唧,一拖再拖,最終失去戰機,這太講不通!中國軍隊的大人老爺們,都是怎想的?
當天晚上,道聽途說得來的一個傳言,讓吳頂牛“恍然大悟”了。傳言說,二十九軍分成兩派,這兩派,一派主戰,是嶽飛。一派主降,是秦檜。傳言說,二十九軍在七七事變之後,三十七師打,三十八師看,馮治安的三十七師在宛平和鬼子浴血廝殺,張自忠的三十八師在廊坊為日軍開道護航。傳言說張自忠受過日本天皇接見,得過日本巨款,接受過一個日本小美人,張自忠是日本駙馬!吳頂牛“明白了”:“任廣正和邢百裡是三十八師的。他們是張自忠的兵!日本駙馬的兵……”
對於後知後覺的我們來說,塵埃落定的歷史往事,脈絡分明,是非清楚。但當年的人們,面對的是謎一般的現實,錯綜複雜的局面。張自忠將軍在七七事變後的表現,不能不讓民眾出離憤怒。在民眾看來,張自忠將軍距離漢奸只有一步之遙……說得更嚴重一些,他已經注冊了漢奸的身份證了。三年後,張自忠壯烈戰死,以身殉國,洗刷了身上的種種恥辱和汙名。到那時,民眾原諒了他,尊重了他,為他悲哀痛哭,為他傷心欲絕。
1937年七月時期的吳頂牛,對張自忠的三十八師還不能原諒。吳頂牛質問任廣正:“憑嘛不能先敵開火?”任廣正理直氣壯:“不能先敵開火!這關系著戰爭雙方的是非曲直。”吳頂牛愣了:“妻侄?誰的妻侄?”吳頂牛沒上過學堂,是非曲直這種高深的字眼,他聽不懂、猜不透。任廣正火了:“你個三家村喂牛的土蛋!先敵開火的一方,也就是說,打響第一槍的一方,理虧。”吳頂牛抬杠地說:“那可不見的!廊坊是中國的地界吧。鬼子軍隊都開到你國土上來了。你們還計較誰開的第一槍。真他娘的窩囊一級棒。”習慣了官方的辭令,乍一聽到土老百姓的大實話,任廣正傻了。吳頂牛說:“算了,俺走了。氣得俺咣咣直放屁。走了,回老家滄州。”吳頂牛說到做到,頭也不回,走了。
第二天,任廣正向邢百裡提起吳頂牛。邢百裡聽後,由衷讚歎:“這個吳頂牛是個人才。”任廣正以貌取人,不以為然:“人才?人才個屁。我看他就是個土蛋。”邢百裡大聲說:“不然!挖陷阱,那是有遠見。結果,就逮住兩輛坦克!”任廣正仍然不屑:“他不認得坦克。我看他也就是想逮個運兵車。”邢百裡笑著說:“想逮運兵車,那也是遠見。再者,他讓你當鬼子的靶子,逼得鬼子先開第一槍,這是大智大勇。”
邢百裡決定脫離二十九軍,自己拉隊伍。他對任廣正說:“老弟,中日血戰在所難免,我輩軍人,自當為國先驅。”任廣正深以為是。邢百裡推心置腹,低聲說:“國軍指不上了,老弟,有機會起義,拉隊伍當紅軍吧。老弟,不瞞你說,我是搞士兵運動的赤色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