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外頭下雨了。”
香珠看著人將窗子一扇一扇關上,自己捧著一件厚鬥篷替顧昕披上。
顧昕站在門邊朝外看,她聽著沙沙的雨聲,手伸到廊簷外,轉頭對香珠說:“下雪珠子了。你去吩咐一聲,晚上燒炭盆取暖的話,窗子別關的太嚴實。”
香珠應了一聲:“娘娘放心吧,他們都小心著呢。”
年年冬天都有因為燒炭取暖出事的。遠的不說,就年初的時候,西面宮女們的住處,就出了這麽一件事,說起來真讓哭笑不得。那院子裡住著十幾個宮女,分住在四間屋子裡。其中一間的人,覺得自己屋裡不暖和,趁著旁人不注意,把隔壁屋子的炭盆偷偷搬了一個進自己屋裡來,又把門窗關嚴,尋思著這下可以暖和一晚上,還燒的不是自己屋裡的炭,白佔的便宜為什麽不佔?
結果第二天該當值上差的時候,這屋裡的人都沒起來,旁人去敲了門,有一半人爬不起來,說頭疼的很,還惡心,有一個昏迷不醒,還吐了一地。
這就是中了炭毒。
後來她們這一屋子的人,有一個身體本來就弱的,就死在了燒炭那晚的兩天之後。其他人有的尋了藥來吃,有的只能這麽硬捱過去,指望命硬,能扛過去。
經過這事之後,宮中人都知道燒炭暖是暖和,但是在密不透風的屋子裡多多的燒炭,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但是屋子裡實在冷,雖然上個月,娘娘吩咐張太監,給宮女太監們住的屋子也新糊了窗紙,那可是好紙,又厚又密,輕易不會因為風雪而破損。但這些屋子年頭久了,總是有漏風的地方,一床薄被,也難禦寒。所以每天一碗的薑湯也替顧昕博得了不少人的好話。
顧昕倒不是為了聽他們的好話,也不是為了什麽收買人心。她也沒有加什麽額外的恩惠給這些人,這些原都是舊例,塗女官和張太監交來的舊檔上都有,只是很多時候,炭確實從庫裡被支出去了,該得炭的人卻沒有分到一塊。冬日裡的薑也不便宜,可是月月帳上都有這一筆銀子支出去,喝著薑湯的人卻寥寥無幾。
只是讓人把從中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人處置了一批,得了實惠的人就對她感恩戴德。
其實那些原是他們份例該得的東西。
前兩天顧昕的轎輦經過長春館附近的夾道時,還有幾個老宮女在那兒,衝著轎輦磕頭。
顧昕問香珠:“她們是在哪處當差的?”
“娘娘,她們當不了什麽差事了。”香珠聲音很輕:“在宮裡熬了一輩子,年歲大了乾不了什麽活兒。有的腿壞了走不得路,有的眼壞了看不見東西,她們就住西苑那邊,有一處地方給她們容身,每天有那麽一兩餐果腹,做一點輕省活計,娘娘的恩德深厚,她們這個冬天想來能吃得飽些,不會凍死了。”
從進宮之後給顧昕磕頭的人不少,但是這幾個人的禮數,顧昕覺得受之有愧。
她也沒有為這些人做什麽。
“確實下雪了。”香珠有心勸顧昕回殿內去,外頭風越來越緊,雪沫子打在簷瓦上一片沙沙聲,就這麽短短一會兒,青石磚地上就蒙上了薄薄的一層白:“娘娘,這天氣不好,皇上晚也不知還能不能過來了。”
“多半會在勤政殿歇下吧。”
“天兒冷,晚膳要不要讓膳房送個羊肉湯?”香珠笑著說:“上回郝院判還說,羊肉的好處多著呢,還有,膳房說今天有蝦, 不知道娘娘還要不要吃上次那個翡翠蝦球?”
顧昕回過神來:“要,
讓他們做兩份,送一份到勤政殿去,皇上也挺喜歡的。”顧昕一個人用膳,她瞧瞧自己面前的一大桌子菜,再看一眼那個空著的位置,覺得這側殿怎麽顯得比平時空曠了許多,連筷子碰著碗沿時候的聲響都顯得格外響亮。
香珠立在一旁,瞧著娘娘不大有興致,挽起袖子替娘娘盛湯:“娘娘快嘗嘗,據說這羊不是咱們京城本地的羊,肉質細嫩,一點膻味兒也沒有。”
羊肉湯確實燉得好,不膻,也不肥膩,淺白的湯上面撒了翠綠的碎蔥花,看著確實很誘人。
湯很熱,一碗湯喝下去,顧昕脖子後面都冒汗了。
“這個豆腐很好,娘娘嘗嘗。”
“娘娘吃個蝦球。”
“今天的牛肉不錯,香著呢。”
顧昕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出聲,香珠都要把她面前的碟子給堆滿了。
“好了好了,我想吃什麽自己挾,你也別在這兒站著,且下去吃飯吧。”
香珠哪裡肯應:“我服侍完娘娘再去。”
顧昕聽外面的風雪聲中似乎還有旁的動靜,她側轉身朝窗子外看,只能隱隱看見外頭有燈火。
“娘娘,好象是……”
沒等香珠出去查看,門簾一掀,皇上已經邁步進來了。他披著一件灰藍的鬥篷,頭髮上、身上沾了點碎雪,被屋裡的熱氣一衝,變成了亮晶晶的細小的水珠子。
顧昕驚喜的站起來:“皇上怎麽來了?”
皇上解開鬥篷,在慣常的位置上坐下:“朕看著下雪了,惦記著你,想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