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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逐道》五十 問道
  問道大鼎前,檀纓閉目吐納之間,神思早已飄出了那道“真理之門”。

  然而迎接他的卻並不是什麽通悟,而是另一個場景。

  這是一輛行駛的公交車。

  一個熊頭熊腦的寸頭小男孩正坐在表叔腿上吃雪糕。

  吃著吃著,突然眼兒一瞪,直愣愣地大聲問道:“叔,這雪糕是怎麽凍起來的啊?”

  全車人也都注意到了這裡。

  表叔一笑,很冷靜地抬了抬眼鏡道:“冰櫃裡凍的,那裡面很冷。”

  男孩:“冰櫃又是怎麽製冷的呢?”

  表叔:“嗯……應該是有製冷機吧……”

  男孩:“製冷機是什麽原理?”

  表叔:“就是……應該是靠氟利昂製冷。”

  男孩:“氟利昂是什麽?為什麽能放出冷氣。”

  表叔:“……這……”

  全車人看著這邊暗暗憋笑。

  表叔也是一陣臉紅,眼見這熊孩子又要追問,乾脆巴掌拍在他腦袋上:“說氟利昂就氟利昂,還想不想吃雪糕了?!”

  男孩悻悻捂頭,滿面憋屈地舔起了雪糕。

  檀纓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不自覺地說出了男孩此時的內心獨白:“媽的,不求你,我早晚搞清楚……”

  是的,這個小孩就是當年的譚英。

  這熊逼德性,別說表叔,現在檀纓自己都想揍他。

  恍惚之間,公車到站,車門開了。

  循著門外泛來的光,檀纓癡癡地走了下去。

  再一恍然,已身處小學課堂之中。

  寸頭已是少年,正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

  講台前,語文老師正在精讀《愛迪生救媽媽》。

  課文講的是愛迪生7歲時,母親突發急性闌尾炎,但因室內昏暗,醫生無法進行手術,小愛迪生這便擺出了很多鏡子反射光源,照亮了室內。

  待老師講完後,那寸頭少年突然眼兒一瞪,傲然舉手。

  此時的他,竟比幼年時還熊了許多,看起來更欠揍了。

  只見他昂首起身,中氣十足說道:“老師我查過了,愛迪生7歲時是1854年,醫學界首次闌尾炎手術討論卻是在1886年,這件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老師頓時一臉苦悶:“譚英,咱們只是學課文,當個故事聽就好了。”

  譚英:“如果是故事的話,為什麽不能像《伊索寓言》那樣用動物代替呢?為什麽一定要用虛假的事跡歌頌愛迪生?”

  老師:“……這是為了鼓勵同學們崇尚科學,從小樹立正確的三觀。哎,我跟你說這個乾嗎……”

  譚英:“老師我更不明白了,科學本就是正確,為什麽反而要用虛假來塑造?”

  老師:“……你是來上課的還是來抬杠的?”

  譚英:“不是老師讓我們預習課文想好問題的麽?”

  老師:“啊……你給我坐下!”

  少年憋屈落座。

  與此同時,檀纓默默念出了他的獨白:“早晚把這些假東西都乾死!”

  不知不覺,下課了,門開了。

  檀纓隨著人流走出了教室,來到了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

  樹下,寸頭青年,在這最後的窗口期,悶頭送出了兩萬字的情書。

  卻隻換回了一個搖頭。

  青年扼腕痛惜。

  檀纓感同身受:

  “為什麽……我都這樣了,她還是不喜歡我……”

  “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

  “感情到底是如何產生的……”

  “魅力又該從何而來!”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青年從正午問到黃昏。

  再抬頭時,已是星辰滿空。

  那更多個為什麽,正如繁星般閃耀流轉著。

  表叔沒能終結它,老師沒能終結它,女人也沒能終結它。

  此時,那繁星依次閃爍,似是在勾著他去點,去想,去回憶。

  檀纓仰視星辰,漸漸懂了。

  坐鼎問道。

  坐的不是鼎,是過去。

  問的不是道,是吾心。

  更不是我問天道。

  而是天道在問我啊!

  既如此,我便將心之所想,志之所向,腹之所學,欲之所念,通通展現給你。

  通悟至此,檀纓便也不看那星了。

  他這便穩穩落座。

  以天為賓,以地為席。

  不必索問,我自傾談。

  伴著此番決斷,他的回憶也不覺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關於學習與求索,這話說來可就長了……

  天道啊,咱們從頭慢慢來。

  就從我年幼時,第一次好奇為什麽會拉肚子說起吧……

  ……

  論道大堂,半刻已過。

  沉寂之間,檀纓坐鼎,已耗了三副資材。

  范伢也不得不捧起第四幅資材,登至台上。

  檀纓身側,那副相當於120天自修的老參已完全乾癟了。

  范伢將其取回收好,隨後又打開了第四個盒子,取出了一塊潔白的鹿骨。

  然而他還未及將鹿骨擺好,便見到其間的元靈之氣如湍流瀉瀑般牽引而出,直落向檀纓。

  此等急勢……怕是現在就要去拿第五副了。

  范伢難免有些無措,這便轉望韓蓀。

  韓蓀只打了個手勢——七。

  意思是耗到第七副咱們再慌。

  到底是坐過鼎的人,有沉穩的資本。

  范伢這便點了點頭,準備放下鹿骨。

  然而此時一看,卻見那鹿骨已枯黃泛沉,哪裡還有半分靈氣!

  “啊呀!!”范伢驚叫一聲,想也不想便扔掉鹿骨,一躍下台抓起兩盒新的資材折躍回去。

  坐鼎問道,資材一斷,問道者也便是無源之水,天道之塑將提前止步。

  再要突破,便只能如常般苦學以求通悟了。

  因此一見那鹿骨褪色無氣,范伢自是拚力補上,以免斷了大好的機緣。

  但這……

  這也太快了。

  轉了個頭而已。

  此時的范伢還並不知道……檀纓與天道的展現自我,才剛到高中物理。

  范伢只能看到,才剛揭封的那兩副資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沉著。

  吸納如此驟然加快,更是令全場人瞬時懵暈難言。

  面對此景,韓蓀竟是第一個破功的,哪裡還有半點沉穩的樣子,慌忙起身喝道:“周敬之!再取十副!快!快!”

  周敬之立刻起身向外奔去,一邊跑一邊喊:“老白!!再來十副!!!”

  對面,姒青篁更是氣得搓腳。

  唯有嬴越與嬴璃心頭大喜,互視之間,振奮點頭。

  再看台上,范伢哪裡還是什麽敬上資材,而是狼狽得上躥下跳,跟本就是在往火堆裡添柴。

  對面的學博席位,最緊張的……

  莫過於龐牧了。

  “莫慌……”他吞了口吐沫,拾起高杯道,“只是接近完成罷了……依我看檀纓得道在即。”

  旁邊的姬增泉眼見靈氣如此湧動,也是顫顫推了推他:“龐學博,要不快把你的也取來吧。”

  “資材重物,豈能亂動。”龐牧穩住心神,身子一肅說道,“我大義無私不假,可也總不能搶在學宮前面,待公資耗盡,再取我的私藏也不遲。”

  “可你剛剛沒說要公資耗盡啊?”另一學博問道。

  “這不是自然而然的前提?”龐牧登時瞠目激辯。

  “你儒都這麽加前提的麽?”又一學博道。

  “汝等小兒,我不屑一辯。”龐牧就此一閉眼。

  眼見如此,毋映真順勢戳了姬增泉一下:“別逼龐牧了,他三境大成久矣,難得攢那麽些資材,都不一定夠他破境的。”

  姬增泉卻隻一笑:“唉,好玩麽。”

  說話間,范伢添柴不斷,韓蓀目不敢移。

  隻片刻,周敬之便抱了十副資材奔回,進殿便直奔范伢而去。

  范伢眼前的“柴火”正好用盡,他一言不發便接過新的,繼續續薪。

  此時再看檀纓的“吸納”,已比剛剛又快了幾分。

  眾人凝滯之間,暗數個七八息便沒了一副。

  就這樣急速喂了三副後,韓蓀終是牙一咬喊道:“再來十副……不……全拿來!”

  周敬之一愣,便又奔出堂去。

  這下子,本呆若木雞的旁人,同時心頭一涼,閃出同一個念頭——

  日你娘檀纓……

  真要吃乾淨?!

  眼見如此情形,龐牧更是滿頭大汗,扶案竄身而起,指著檀纓哭罵道:“這……這這不對吧……十副資材橫豎都夠得道了, 怎麽就喂不飽他?”

  後方一弟子問道:“或許早已得道,正在破境呢?”

  “沒有啊,完全沒有得道!”龐牧抓出絹巾,閉著眼睛顫顫擦著臉道,“倘若得道,他必顯現出氣,但現在卻分毫沒有,元靈之氣如潑鹽入海……連個水花都沒有!”

  與此同時,對面始終沉穩的贏璃也終於坐不住了,顫聲問道:“司業,祭酒,學生眼拙……你們可曾看出檀纓得道?”

  范伢:“未有……”

  韓蓀:“沒。”

  贏璃驚而抓頭:“那……怎麽可能有十幾副資材都不夠他得道?”

  范伢隻搖了搖頭,繼續當他的添柴老翁。

  韓蓀則漠然不語,似是開始想更後面的事情了。

  另一側,嬴越早已喜不自勝,數次揮拳。

  此刻,竟是一臉賤相地與姒青篁道:“哈哈!姒學士!這下咱們都沒有資材了!你這首席也沒有,我這末位也沒有,好啊哈哈哈!”

  “………………”姒青篁的臉,終也擰成了麵團,“公子……你的嘴也變得好甜……”

  “哈哈哈!”嬴越見姒青篁的臉色,更是興奮得舞手挑眉,“我平常不這樣的,這是又高興又對你才這樣的,原來暢所欲言不動腦子是如此的開懷啊。哈哈哈!”

  嬴越此時的情況,就好像一個隱忍低調了很多年的人,終於掀翻桌子大喊“我不做人啦!”

  面對這樣一個已經放下一切的人,姒青篁隻一臉死灰,默默轉向了另一邊。

  毀了,好好的公子,被檀纓給帶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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