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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逐道》六十七 離館
  鹹京儒學館。

  龐牧洶洶穿堂而過,直一腳踹開內室大門。

  “武儀!你將我支走,竟是為了這等事?!”

  武儀正端坐室中,臉色同樣不太好看:“龐牧,你到底是學宮的人還是儒家的人?”

  “我都是!”龐牧直衝至桌前,指著武儀道,“你暗誘檀纓以圖噬道,如此陰損行事,與那卑鄙的法家何異?呸!法家都做不出這等事!”

  武儀隻側頭道:“正因法家卑鄙,我才要搶在韓蓀之前與檀纓相談,現下怕是要被韓蓀獨攬了。”

  “你休辱我學宮!!”龐牧隻瞪目開罵:

  “韓蓀雖不是什麽君子,但在此事上可比你要大方得多!

  “天道塑唯物開家,法家墨家尚知以禮遵之,當堂宣之,賜其資,予其時,待其盈再論之。

  “我儒反倒行小人之事,趁其危而噬之?!!

  “武儀,你若有一絲自知,現在就給我請辭館主之職,莫要再敗我儒的名聲!”

  “龐牧。”武儀沉著臉微揚起眼,“若都是你這樣行事,我儒能有今天的壯闊?”

  “武儀!”龐牧揚臂向天,“若都如我這樣行事,我儒早已大統天下!”

  “我算是知道為何楚國容你不下了。”武儀隻按著額頭揮手道,“此事已罷,不論了。”

  “此事已罷?你沒聽到我的話麽?”龐牧怒瞪雙眼,一字一句道,“現在,就給我,請辭館主之職,莫要,再敗,我儒的名聲,聽清了麽?武館主?”

  “……”武儀面色一抽,再視龐牧,周身已不覺蕩出一股難言的陰氣,“龐牧,你是要以三境大成的武德欺我一境中成了?”

  室外,一應儒士也於門前俯身相勸。

  “龐師息怒!”

  “館主如此計劃,倒也是……為了我儒……”

  “我儒本就在秦地式微,若再不借此揚名,還怎與那法墨爭鋒?”

  “館主……不也是在隻身涉限,從那法奸墨賊手裡奪食麽?”

  “……”龐牧隻瞪目相望,望向了每一個人。

  他本是盛怒的。

  但此時,臉上那一層層鋒利的皺紋,卻又一點點軟了下來,塌了下來。

  不覺之間,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失落中年人。

  此刻,他面上再無一絲戰意,隻仰目悲歎:“什麽時候,我儒……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武儀隻不屑揮手:“總館既命我為館主,便是認可我的行事。龐牧你如此資歷與道境,卻仍不通世事,只顧義氣宣泄,淪落到今日,你也該自省了。不論便走,莫要空談!”

  “自省啊,好個自省!”龐牧似乎沒聽到一樣,隻悲展雙臂,長長一歎,“走————我走————”

  他就此轉向牆上的孔聖大像,剛沉躬身:

  “學生龐牧,愚鈍不肖。

  “楚地求學三十載,眾叛親離。

  “赴秦傳儒七年余,未立寸功。

  “今將行大逆,離儒館,卻無愧於心,無愧於行!

  “學生於聖人像前起誓——

  “棄館不棄儒,悖主不悖聖!

  “若學生是錯的,天道盡可誅我千次萬次百萬次!

  “但若,錯的是他們。

  “便請天道助我——

  “滅盡天下偽儒!!!”

  至此,龐牧瞠目轉身,一劈碎案。

  木屑髒塵之間,只見他一身火煉剛金之氣,武儀更是嚇得後竄而起。

  “哈哈哈哈哈!”龐牧卻看也不看他,隻大笑回身。

  行至中堂,他仰視天窗外的朗朗清空,忽覺滿腔暢懷:“舒服!舒服多了!早該如此,早該如此啊龐牧!哈哈哈!”

  笑罷,龐牧拂袖離館,無人敢言。

  武儀隻顫立內室一角,口不能言。

  幾儒士待龐牧出堂離館,方才敢拿起掃帚進內室打掃。

  “書信傳與總館,龐牧隻一心事秦,背師棄道。”武儀咬牙冷冷道,“也書與奉天學宮、秦學宮、楚王和春申家。”

  幾儒士呆巴巴相望過後,一人問道:“龐師說的是,棄館不棄儒吧?”

  “你還稱他為師?你也要棄儒麽?!”

  “不敢……不敢……”

  ……

  學宮,檀纓被暫時安置在了周敬之的宿處。

  周敬之雖然人不正經,但好歹是位學博,在學宮裡分到了一個不錯的小院落。

  這裡雖談不上戒備森嚴,卻也是無比安全的。

  得道者若暗闖,便相當於行刺,相當於不拿祭酒、司業和秦王當人。

  屆時,秦地的法家、墨家和王師都會讓他的家道與他本人付出代價。

  眼下,周敬之得知了武儀的行徑,同樣恨得不輕,當場便將檀纓塞進了自家小院。

  與白丕那樣的瀟灑作風不同,周敬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沒幾句話,便與檀纓立好了規矩:

  一,不出學宮。

  二,不與陌生人論。

  三,能少見人便少見人。

  檀纓自然也認可這個安排,與嬴越捎了個信後,便事不宜遲,與周敬之端坐院中,求解寄氣於物之道。

  周敬之這可就興奮了,誰讓他畢生所學就是為了遇到這樣的學生。

  一旦開始傳道受業,他也便收起不正經的樣子,正襟危坐,翻手一揚。

  一股殷實之氣隨之蕩出,於他掌間凝為一尺。

  “此即是我的所托之物,教尺。”周敬之輕輕一揮道,“在我授業的時候,它會使你心無旁騖,事半功倍,你不必太注意它,很快會可以自然而然聽講。”

  隨著他這一揮,檀纓也當真掃清了不少雜亂的思緒,隻聚焦於周敬之的一舉一動。

  按照周敬之的說法,所寄之物必須是心之所想,知行合一。

  如白丕,自幼沉迷棋弈,悟道亦源於此,構盤揮棋手到棋來,道法自然。

  周敬之則自知天賦平平,只求弘揚墨家,盡心栽出未來,故教尺在手,心無旁騖。

  現在,檀纓也需要找到一個能讓他寄托的東西,能承載唯物之道精髓的東西。

  聽過之後,檀纓隻問道:“所寄之物,將來還能變麽?”

  “能,但不需要。”周敬之淡笑道,“此物只是媒介,用於引出你的靈氣,無論以何為媒,靈氣的表現都是一樣的,比如現在,你還記得我手裡拿著教尺麽?”

  “啊……完全忽略了。”檀纓瞠目道,“我懂了,不管你拿著教尺、教鞭還是別的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

  “正是如此。”周敬之道,“靈氣的功效早在你得道的時候便已確定,現在只是欠缺一個媒介化氣為用。”

  “如此一說,今後無論如何破境,就只是這個功效了麽?”

  “不然。每破一境會有新的領悟,物件的功效與數量也會隨之提升。”周敬之釋道,“如白丕,他於門前所設的棋盤便是一境之物,只因他已破至四境,棋子與道法眾多,運用起來才會這般霸道。”

  “那武儀呢?”檀纓問道。

  “這我不知。”周敬之恨恨抿嘴道,“我隻知他在是第一境,論氣象底蘊應不如你,但你若無法寄氣於物進而施道,卻也難敵他。”

  “原來如此。”檀纓低頭看著雙手道,“還請周師傳我托物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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