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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逐道》六十五 恭賀
  申屠慌問道:“檀纓,你莫不是心有她屬?”

  “正是。”檀纓閉目點頭,“汝為螢火,她為皓月。”

  “檀郎……”孫小姐抓著他的胳膊搖晃道,“你我共處多年,就沒有一絲可能了麽?”

  檀纓隻搖頭:“我意已決,非她不娶。”

  他雖如此說,但也不是非嬴璃不娶,腦子裡想的甚至也早不是嬴璃了,而是一個理想中虛化的存在,非要給她一個形象的話,大約就是……

  學習女神吧。

  眼下,檀纓如此決然無情,也是希望兩位女士盡快放下這段戀情,斷然不要再留情絲。

  至於行將背負的罵名,那就背吧,還能怎麽樣?

  孫小姐與申屠法官眼見逼婚無望,當即便是一個對視。

  不覺之間,已從對手,變成了隊友。

  幾乎同一時間,二人轉過身來。

  孫小姐:“叔父,檀纓從我這裡借過不少錢,不算禮物和請客,也當有10金。”

  申屠法官:“我這邊更多,但也隻還10金即可。”

  “金”,其本為“斤”,起初代表銅幣的重量,後由光武帝統一為貨幣的最大單位,授予奉天學宮印製發行。

  大城中,論及收入的時候常言:一金立足,三金立家,百金立業。

  意思是你能找到月薪1金的工做,就足以在這個城市生活了,3金便足以養活一家人,100金則可以買下一處房產,安居樂業。

  眼下,這兩位各索10金,加起來頂得檀立渠一季多的工錢了。

  老檀家雖說不上窮,但聽到這個數額,檀立渠還是一陣肝兒顫。

  此時他再望向檀纓,張嘴似是要罵,但卻也不知還能怎麽罵。

  最終,那一口氣也隻得化為長長的歎息,滿是失望的歎息。

  這感覺檀纓自然也懂。

  家裡從小供他好吃好喝有學上,他卻一次次與家人的期盼相悖,直至淪為騙錢渣男。

  如今他已成年,父亦年高,便是連罵的力氣也沒了,只剩下無盡的失望。

  但檀立渠又怎麽知道,檀纓借的這些錢……通通都是為了……與贏越在一起時不那麽給他丟人。

  越韻宮例錢本就少得可憐,贏越與嬴韻可換的衣服都不多,更不可能再補給檀纓。

  嬴越嘴上說隨便穿,但檀纓在這方面偏偏要強得很,從衣著行裝,到頭飾信物,都力爭不給王室丟人,甚至偶爾還會送嬴韻一些小玩意兒。

  貼錢打工了屬於是。

  這個行為固然充滿了腦殘,更是一種要批判的虛榮行徑。

  但又何嘗不是一位深知自己身份卑微的少年,舍不下那位朋友的義氣之舉。

  檀立渠眼見檀纓沒有言語,隻當他是默認,這便與孫小美和申屠法官道:“我兒不爭氣,辜負了二位,既婚事不成,這債我自然會還的。”

  話罷,他便與檀母點了個頭:“那些書看來也不會有人讀了,拿去賣吧。”

  “……”檀母一歎,便欲起身。

  “檀氏古書怎麽能賣?”卻見檀纓猛然而起,與左右道,“二位,我已得道入學宮,總會有些賺錢的門路,寬限幾日,下月初,纓登門謝罪奉還便是了。”

  “……”

  “……”

  滿堂沉默。

  檀纓本是義氣直言。

  但在所有人眼裡,他卻是已經半瘋了,連最後一絲體面也蕩然無存。

  “至此為止吧。”申屠法官搖著頭側過身去,

“休再讓你父母難堪了。”  “唉。”孫小姐隨之歎道,“我知你與公子相伴,見過些世面,貪這點浮榮。可如今公子想是已入宮求學,你也該放下那些浮華,莫要就此瘋癲了。”

  檀纓憋得直撓頭:“那稍候片刻,我把公子越請來作證便是。”

  “檀纓!”檀立渠怒而拍案起身,指著檀纓漲紅著臉罵道,“還不夠丟人麽?你看看……看看你這身錦衣華服,聞聞你這身酒肉之氣,還不夠麽!”

  “息怒,息怒。”檀纓忙抬手勸道,“衣服是坐鼎問道時換上的,肉香是別人請客留下的。”

  申屠法官隻長歎搖頭:“如此妄言是要定罪的,還是早些去醫館吧。”

  “哈哈哈哈哈哈……”孫小姐更是大笑不止,“檀郎啊檀郎,我只是覺得與你在一起舒心罷了,未曾想到你竟會如此瘋癲。你啊,當真連最後一絲可取之處都沒有了,連一隻乖巧的奶狗都當不成了。”

  “休辱我兒!!”檀母怒視迎上,指著孫小姐罵道,“不就是幾金錢麽,我現在就去借,你拿上就滾,莫要再說!”

  “唉。”孫小姐隻搖了搖頭,斜視著檀母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也無妨直言了,你這酸腐之家我待上一刻都嫌臭,坊間做工之人,我叫聲叔父已是屈尊之極,若非檀郎天資,誰要與汝等對席?”

  正此時。

  一串沉穩的叩門聲傳來,接著便是一聲寬宏的長音——

  “鹹京儒學館,恭賀檀子得道,唯物開家。

  申屠法官與孫小姐當場一個對視。

  檀子,得道,開家。

  這字她們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怎麽就不明白了?

  呆滯之間,聲音再次傳來。

  “鹹京儒學館,恭賀檀子得道,唯物開家。”

  沉寂之間,孫小姐竟當場笑了:“好啊檀纓,你都瘋到找人陪你演戲了?”

  與她不同,申屠法官卻滿面正色,疑思無言。

  檀纓亦無多言,隻回身提了口氣,便打開家門。

  門外,正站有三位儒士。

  眼見檀纓開門,後面兩位老儒士當即退步行禮。

  至於那居中的白衫儒士,一副文弱之相,面露雅笑,年齡竟比他們都輕了許多。

  他一見檀纓,便知是檀纓,順勢正襟頷首道:

  “如此不請來賀,冒犯了,檀子。

  “我是鹹京儒學館館主,武儀。”

  如預料中的一樣,他的聲音也如相貌般文弱,甚至有些陰氣,完全就是與龐牧相反的存在。

  然而檀纓卻與他的設想大有不同。

  只見檀纓瞥了眼後面的馬車,這便問道:“賀禮多麽?”

  來賀之前,武儀本已做好了各種對話的準備。

  但怎麽也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看著檀纓貪婪的神色,他隻面色一抽回話道:“一副資材,些許薄禮而已……”

  “那辛苦一下,能不能把薄禮換成錢?”檀纓認真點頭道,“急用,多謝。”

  “……”武儀又是慌得咽了口吐沫。

  他來秦地傳儒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直白的人。

  這便是唯物家麽?

  “要多少?”武儀呆問道。

  “20金。”

  “這可不少……”

  “你能給多少?”

  “我問問……”

  武儀呆滯回身,不僅是他,身後兩位老儒的氣場此時也已散了大半。

  三人一陣東湊西湊,又回車上摸了一陣,終是勉強湊足了20金。

  武儀便將那些碎鈔捧給檀纓,十分懷疑地問道:“是這個意思麽……”

  “多謝!”檀纓當即點出10金,回身遞與申屠法官,“你再點點。”

  “不敢。”申屠法官此時已再無先前的銳氣,接過錢後,也不敢看檀纓,隻目色遊離地側過頭去,“先前多有不妥,申屠南在此請……請罪了。”

  “是我行事不端在先,汝何罪之有?”檀纓敬道,“還望申屠法官不要宣揚此事,為我留一絲薄面。”

  “定當如此。”申屠南就此收好了錢,卻又克制不住自己偷瞥了檀纓一眼,這才扭身正色道,“雖姻緣已盡……但作為友人……不知……還能否一見。”

  “申屠法官自是我檀纓的益友。”檀纓笑答。

  “嗯……那,申屠南在法學館恭候大駕了。”

  “好,學館見。”

  申屠南就此行禮告退,全程色荏內更荏,似乎性情癖好都被扭轉了。

  門前三儒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申屠法官在鹹京也算有些名望,從來都是不會給男人好臉的,這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送走了她,檀纓也便將孫小姐的那份扔了過去:“滾吧。”

  “……”孫小姐一愣,委屈地接過錢道,“檀郎……你為何對她那樣客氣……隻對我這樣?”

  “汝無自知麽?”檀纓就此轉身,扶母落座。

  “你……你……”孫小姐一臉要抹淚的樣子,“這錢我不要,我只要檀郎你……”

  “滾。”

  “你……你這負……哎呀今天人多,還是往後再敘吧……”孫小姐就此數著錢快步離去。

  門前三儒這次倒也覺得合情合理。

  坊商唯利是圖,欺工畏政,如是而已。

  此時,檀立渠才勉強接受了一些現實,起身顫顫上前迎道:“武館主……你剛剛說……開家?我聽錯了吧?”

  武儀這才剛剛的情境中抽離出來,上前笑答:“令郎坐鼎問道,得道開家,學宮上上下下歷歷在目,此事再確鑿不過。”

  “啊……”檀立渠慌退了幾步,“我……我也不知該如何……先請進吧……”

  “不忙。”檀纓卻橫身一攔,與武儀客客氣氣說道,“武館主,放下禮就好,家中寒酸,無顏招待貴客。”

  “此乃開家聖賢之宅,來日必是聖地,稱我這樣的人為貴客,檀子是在譏諷我了。”武儀說著便退了半步,一臉溫文爾雅的笑容,“無妨,我於此賀便是。”

  檀纓無奈問道:“武館主,有話不妨明說。”

  武儀當即答道:“初聞唯物開家,我尚不知理念主張,不知檀子可否指點一二,與吾一談。”

  檀纓連連搖頭:“理念主張尚未成形, 館主問我龐師就好了,我知道的他都知道。”

  武儀隻一笑,便又回身指向馬車道:“裡面還有五副資材,若能幸得檀子指點,清談一刻,儀自當將資材盡送。”

  “哦?”檀纓兩眼一直。

  他倒也不是一定要無禮,只是直覺上認為,現下唯物家處境在此,不該私下與任何家有交集。

  但那可是五副資材……

  就算他檀纓用不到,勻給嬴越也是極好的。

  不……冷靜。

  祭酒說的很清楚,儒家是最急不可耐的那個。

  武儀給的誘餌越大,他預期的收益也就越大。

  那收益也只能出在我身上了。

  或與老師們三緘其口的噬道有關……

  想至此,檀纓狠心回禮道:“纓何德何能與武館主對談,若館主執意如此,容後再約便是。”

  武儀略頓片刻,繼而揚眉道:“十副,只求一談,現在。”

  檀纓未及回話,卻聽一賤聲傳來。

  “玩家恭賀檀子開家得道!麻煩幾位老儒讓一讓!”

  循聲望去,正見白丕大搖大擺走來,手上似是在玩弄著棋子。

  “……嘁。”武儀見狀隻一拱手,“再會。”

  話罷,不等檀纓回禮,便與二儒回身上車。

  白丕則一路快步走來,眯眼護在檀纓身前,直至看著馬車駛遠,方才舒了口氣:“這白面賊臉都不要了,竟出此損招,還好祭酒讓我盯一下。”

  話罷,他回身拍了拍檀纓:“你的感覺是對的,若與他談,必被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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