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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逐道》五十六 范子之哀
  范伢之哀,眾人感同身受。

  墨家·唯物道,光是聽起來都如此絲滑悅耳。

  這更與范伢的主張不謀而合,像是他親手捧起來的兒子一樣。

  可就是這樣一個兒子……

  卻……

  卻被天道賦予了別的爸爸。

  又或者說,他自己就是個爸爸。

  天道啊天道,為何偏偏讓檀纓開了家!

  是錯判了檀纓所悟與墨家的重合之處?

  亦或自有天意?

  然,此局已定,唯嗚呼哀哉。

  眼見范伢如喪子一樣,雛後起身圓道:

  “司業愛才,卻也不必如此沉痛。

  “百家逐道,向來分分合合,你看那道家與陰陽家,最終不就融在一起了麽?

  “正所謂大道相通,或終有一日,司業與檀纓殊途同歸,並坐一家之堂,暢談客物之道,這又有什麽不可能的?”

  旁人亦隨之勸道:

  “檀纓開家到底是件好事,司業節哀……”

  “至少墨家不必與唯物家相爭了。”

  “正如雛後所說,大道相通,殊途同歸,我看司業與檀纓定會並席而坐。”

  大家都在好生相勸,卻唯有韓蓀沒頂住,“噗”地笑出了聲。

  眾人望向韓蓀,難抑不快。

  你法家跟墨家相爭不假,可對著這樣的范伢笑出來,祭酒你還是個人嗎?

  “致歉……致歉……”韓蓀也自知失態,努力地壓下性子。

  范伢只看著他狠狠點頭:“祭酒,我這幅樣子確實很有違身份,你想笑便笑,莫憋壞了身子。”

  “不,我在笑別的事情……”

  “此情此景,祭酒還有心想別的事情?”

  “順著雛後的話,自然而然想到的。”韓蓀側身憋笑道,“突然如此失笑,絕非有意,致歉,致歉。”

  “哦?”雛後看熱鬧不嫌事大,隻笑問道,“我的話哪裡好笑了?祭酒不妨明說,讓大家也笑一笑。”

  “……還是不了。”

  “說吧,你不說司業不會放你走的。”

  “這……其實也並不是非常好笑,只是戳到了我本人的笑癖,說便說吧。”韓蓀乾咳了一聲後,與眾人道,“雛後說‘司業與檀纓殊途同歸,並坐一家之堂’,但沒有說,坐誰家的堂。於是我就在想,怕不成是司業入了唯物家呢?接著便想到了司業問道拜師,檀纓略施指點的樣子,哈哈……哈哈哈……”

  “……”

  眾人呆滯無言。

  不愧是祭酒,連笑癖都如此異態。

  范伢聽得更是不知該笑還是該怒,隻無力一坐,耍脾氣一樣拂袖道:“我不管了!下面的事你說,全你說!”

  “致歉……致歉……”韓蓀憋了個苦臉,就此瞥向檀纓。

  卻見檀纓竟也在憋笑——

  【祭酒好展開,妙啊!超好笑!】

  韓蓀也隻苦笑抬手——

  【莫再笑了,私下交流。】

  其後,他便也朗然道:“檀纓,開家之事,你昭是不昭?”

  “定是不昭。”檀纓當即答道,“學生第一要務是學習,第二要務是著文立說,斷無與他家逐道爭鋒之意。若一定要昭,也當借天文之說成著來昭,不必刻意為之。”

  “善。”

  雖然這個決斷與韓蓀預料一致,但他還是松了口氣,接著便神色一收,有些擰巴地說道:“你或不知,剛剛坐鼎的時候,耗了不少資材,其中有學宮的公資,

也有諸位學博的私藏,於理來講……”  未等他說完,檀纓便眼兒一瞪說道:“學生生是學宮人,死是學宮鬼!”

  聽聞如此剛硬的表態,所有人也才松了口氣。

  “善。”韓蓀也才說道,“此番消耗資材百余副,將來如若你有私獲,能補上一些自是極好的。”

  檀纓燦笑點頭:“好說,好說。”

  然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承下這個好意。

  只因檀纓的笑容,橫看豎看,掰開了揉碎了,盡皆全是“白嫖”二字!

  韓蓀自也知他不可能補上,只是請他擺個樣子罷了。

  待姿態擺足,韓蓀才又說道:“至於拜師之事,你已開家立道,我等自是難為汝師。”

  “能!”檀纓當場一肅,重重躬身:

  “學生剛剛已經說過,唯物家拜百家為師。

  “而且,剛剛坐鼎之時,每位老師的資材都供與我,學生也正是吃了百家飯方得此道。

  “於情於理,學生都該拜!”

  韓蓀一頓,眯眼問道:“你是要拜所有學博為師麽?”

  “正是如此!”

  “這可不太好講了。”韓蓀為難道。

  不遠處,毋映真忽抬手一笑:“好了,沒人指望你補資材,你若為了不還資材而拜師,大可不必。”

  檀纓心下一抖。

  媽的,老姐姐就是懂,這都你被看出來了。

  但其實,我的格局更大一些。

  過去的當然不可能還。

  可將來不還是會缺麽?

  資材貴物,我無師無門,找誰要去?

  再者,唯物家形單影隻,更需要前輩先賢的庇護。

  雖然心下是如此考慮的,面子上檀纓卻是誠誠懇懇,大義凜然:

  “諸學博與我鼎力相談,無私相助,以私藏哺育我得道,如果這都算不上老師,不該拜師,什麽才算師?何人才能拜?”

  眾學博聞言,多是一肅。

  便是檀纓說得再感激涕零,他們也隻品到了那兩個字——

  白嫖!

  還是白嫖。

  這小子還上癮了?

  然而,總有老實人。

  “說的好!”只見龐牧扶案而起,振奮點頭,“你這徒兒我收了,管你是何家,你我今後便是師徒,我說的!”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更老實一樣,周敬之隨之暴起瞪目道:

  “哈!我就說我也能收到大才的學生!檀纓啊,為師這一身本事,都是為了遇到你這樣的學生才存在的啊!”

  檀纓一愣。

  糟糕,忘了考慮這個妖人了……

  周敬之怎麽看,都不像是有資材提供的樣子……

  完了。

  被白嫖了。

  眼見如此,范伢也便一歎起身:“你若誠心拜師,我自義不容辭。”

  檀纓暗中一個抖擻。

  好,大魚……哦不,大師傅上鉤了!

  “范師受我一拜!”他當即躬身行禮。

  “既如此。”韓蓀也是隨手一擺,“我出的私藏資材最多,應是排位最靠前的師尊了。”

  “啊……都是師,都是師。”檀纓忙拜。

  韓蓀就是韓蓀,論精明還得是你,竟連這一步都算到了。

  眾人眼見韓蓀和范伢都收了,此時也才回過味來。

  眾所周知,荀況,荀子,是一位儒家名士。

  而這位大儒,一生中最風光的事是什麽?

  是收韓非為徒。

  韓非出師後,幾經輾轉,終於秦地壯大了法家,直破第七境,成為當世無二的法家領袖。

  這不僅是荀子大大的面子,更是儒家大大的面子。

  如今,檀纓開家,雖吉凶未卜,但史官已記錄在案,即便無業而終,唯物家也是真真正正出現過的一家了。

  雖然眼前的檀纓,還只是一個過於俊秀的毛頭小子。

  但在將來的史書裡,韓蓀、范伢、龐牧,法家、墨家、儒家,可都是唯物家開家聖賢的老師了。

  雖有資材被白套之險,但這樣的機會可是一輩子都撞不上的啊。

  其他學博還在思索的時候,毋映真與姬增泉已齊齊起身收了愛徒。

  此二人算是學博裡最精的了,眼看他們都如此,其余學博更是再也不忍,慷慨收徒。

  於是,檀纓繞場一周,連拜十五師,直將姒青篁和嬴越都看傻了。

  但檀纓,卻還不知足。

  他的目光,最終,直勾勾的定在了贏璃身上。

  大姐姐一向對我很好。既是學宮門面級學博,又是大秦公主。

  資材,想必是也短不了的吧。

  贏璃卻大駭而起,失言驚道:“止身!不可,萬萬不可!!”

  天道他*的!

  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合適的,收為徒子?!

  今後以師徒相稱,一個養育一個盡孝?

  不可,萬萬不可!

  眼見贏璃那突如其來的JOJO臉,檀纓頓時心下一寒,悲傷滿面。

  姐姐……她果然……

  很討厭我……

  明明只是一個流程……一個名義……卻也不願……

  定是我如此拜師,又顯輕佻了……

  姐姐她好嚴格……

  檀纓就此一歎,恭恭敬敬說道:“既如此,待我學有所成,修身律己到璃公主點頭認可,再拜也不遲……”

  “啊……嗯……”贏璃呆呆點頭,“容後再議……”

  於她而言,檀纓說學有所成還說的過去,這又關修身律己什麽事了?

  我們又不是儒家,沒那麽多講究,一切以法為準,依法辦事,為何非要強調修身律己?

  檀郎定是表面在自省,實則是在暗示我……

  暗示我不夠修身律己……

  我……我很律己的……

  只是偶爾沒控制住啊……

  不對,今天已經不是偶爾了,已經三番四次了。

  澡堂那邊,明明才剛下決心修身律己。

  卻又在這問道大堂兩次失態。

  之前被老師教訓的發言是失態,剛剛目無禮法拒絕收徒亦是失態……

  我……我這個無信無知無禮之人……

  我……我沒法要了……

  檀郎不要再看我了……

  嗚嗚……

  檀纓看不看她不好說,韓蓀已經完全看不下去了,搖著頭說道:“璃公主與學宮有約,不收徒不授課,檀纓莫要強人所難。”

  “是是是。”檀纓這才應了。

  韓蓀就此說道:“大事已定,下面請講師學士們回堂陳述利害,要求他們對開家之事秘而不宣即可。”

  “哈哈……”

  卻聽一人突然失笑。

  找了好久才發現,竟是范伢?

  怪,太怪了,司業可不要悲痛成疾啊!

  韓蓀兩眼一眯,問道:“司業也想到好笑的事了?”

  “是如此。”范伢笑道。

  “不妨一說。”

  “這其實也並不是非常好笑,只是戳到了我本人的笑癖,說便說吧。”范伢就此與眾人道,“既然要秘而不宣,祭酒當時又為何請書官記錄呢?哈哈……哈哈哈……”

  眾人呆滯無言。

  范子……怎麽你怎麽也變成這樣了……

  韓蓀被反將一軍,竟也開懷笑道:“好了,這樣就兩清了。”

  “清了。”范伢亦一笑泯之,隨即指著大門道,“然學士如此之眾,開家之事必定會傳出去的。”

  “盡量低調便是。”韓蓀道,“我若說可以公開,他們怕是要敲著鑼去各家學館報喜了,也只能說秘而不宣,他們才不會傳得太過火。”

  “確是如此。”

  眾人商議已定,韓蓀正要喚人,卻突見白丕推門而入,面上流汗,手裡還拿著一張白色的書柬。

  韓蓀一愣,但反應快極,不等白丕說便問道:“誰家?”

  “儒家。”白丕吞著口水呈上書柬,“鹹京儒學館的人送來的,恭賀唯物家開家立道。”

  “還說什麽?”韓蓀顫顫接過書柬道。

  白丕呆答:“他們告知各地名儒的書信已經寄出,恐不日便有人來。”

  咚。

  韓蓀踏踏實實坐下了,隻手一揚:“好了,隨性吧,散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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