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濃重的白霧中,是一片黑暗的森林。
黑暗的森林中,一條黑色的河流穿過。
黑色的河流中,流淌著渾濁發黑的河水。
在這些渾濁發黑的河水中,順勢而下漂浮著幾根烏黑的骨骼。
還有一顆碎裂的靈魂石碎片。
如果齊暃在這裡的話,想必會一眼認出,這就是那個被趙興用京子當做人質奪回,然後一口吞下的“靈魂石碎片”。
在“邪惡洞窟”的複原之中,地殼變遷,地動石移,這顆靈魂石碎片隱藏在趙興屍體的灰燼中,滾落於岩石的縫隙,最終流入這條河流。
與之一同滾落的,還有這些骨頭殘片。
“就是那東西——”
黑暗之中的兩個人影,對那幾根骨骼和靈魂石碎片指指點點。
其中一人法師打扮,他虛空一指,發動“心靈傳動”,將那靈魂石碎片直接從烏黑的河流中取出。
他將靈魂石碎片捏在指尖,似乎是他的魔力喚醒了靈魂石碎片,在他的指尖中發出微弱的紅色光芒來。
一閃一息,像是垂死者的心跳。
“呵……果然失敗了嗎……真是單純的蠢貨啊。”
黑暗法師發出意義不明的感慨。
而旁邊的幾根骨頭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一般的“心靈傳動”可拿不動那麽重的東西,只能用破舊漁網給撈上來。
“真是臭死了。從沒見過這麽臭的骨頭。”
打撈者抱怨道。
“好了,別墨跡了,快弄。”
法師催促著前者,他的地位似乎比打撈者高很多,他只顧發號施令,而打撈者卻只能用手將那些散發著臭味的骨頭撈到地面上。
隨後,打撈者從法袍中掏出一根骷髏法杖,施展起“複生骷髏”的法術。
但這法術又與通常“死靈法師”那種低級的複生骷髏略有不同,一陣妖冶的黑紫光芒變幻後,那幾根散發著臭味的骨頭上,逐漸隨著黑暗魔力凝聚出人形。
最後,那幾根骨頭竟然在黑暗魔力的填充下,變成了兩個“人”!
只是,他們臉色蒼白如紙,身上散發著完全不同於活人的死亡氣息。
但如果齊暃看到這兩個“人”的話,就會瞬間辨認出來他們的身份——黃敏和白明!
死靈法師又揮舞著骷髏法杖,一股黑色的死靈魔力將他自身與黃敏和白明連接起來,他打了個激靈,然後閉上眼睛。
幾秒後,他切斷連接,渾身大汗淋漓,喘著粗氣。
沒辦法,讀取死者的記憶一定程度就會跟死者共感,會共享死前的感受。
沒人死前的感受是愉快的。
“怎麽了?”
“那個人……他……很強。但他身上藏著更多秘密……或許跟傳說中的‘世界之石’有關。”
死靈法師顫抖著擦了擦冷汗,繼續說道。
“只要……能得到他的能力,我們就會是最終的贏家。”
聽到這句話,黑暗法師愉悅地笑了笑,將那靈魂石碎片揣到懷裡,徑自轉身,向森林深處走去。
“那就將他搞到手。”
“大人,沒……沒那麽簡單吧,Z也繼承了部分的魔神之力,可還是被他擊殺了。”
死靈法師仍有些後怕地說。
“蠢貨!”
法師猛地轉過身來,兜帽掉落地上,兜帽之下,竟是一張與齊暃有幾分相似的臉。
看到這張臉,死靈法師垂下頭,似乎更加害怕了。
“蠢死了!那個Z算什麽?他以為靠自己的力量就能稱霸世界?真把自己當大魔王了?他以為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恐懼嗎?才不是。告訴你吧……”
黑暗的法師露出無比邪惡的笑容,在死靈法師的眼中,眼前這張臉和他讀取的記憶中的“那張臉”,簡直就像是鏡子的兩側。
那個人的笑容有多麽具有感染力,這個人的笑就多麽的邪惡。
“這世界上最鋒利的劍,最毒的藥,最殘忍的凶器,只有一個……憎恨。”
“憎恨有很多種,它可以來自嫉妒,可以來自仇恨,甚至可以來自愛。人世間有多少種美好,就有多少種憎恨。”
“憎恨,才是人類身上最美妙的東西。聽過一句話嗎?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惡魔很恐怖嗎?錯了!人類才恐怖!每個人類的心裡,都住著一個惡魔!
我們要做的……只是喚醒它們而已。”
死靈法師跪地叩頭。
“您說的對!您說的對!”
“呵……讚美憎恨吧,廢物。”
黑暗法師輕蔑地冷笑一聲,又轉身繼續離開。黑色鬥篷在他背後飄動,像是黑暗的波濤。
“讚美憎恨!”
死靈法師也露出病態的笑容,瘋狂叩首後起身追趕。
而面色蒼白如紙,此時已經“如願以償”被製作為“召喚物”的黃敏與白明,眼中冒出死靈的紅光,沉默地跟在後面。
夜沉如水。
兩人離去後,濃濃的白霧再次將這裡覆蓋。
******
齊暃一覺睡醒時,外面……依然是黑天。
似乎安達利爾不被送回地獄老家,頭頂的烏雲就不會退散。
他走出帳篷,向城市中心和大修道院所在的東方眺望,依稀可見天邊有一道直衝雲霄的黑暗氣息,落點大概就是安達利爾的所在了。
但齊暃憑借敏銳的感覺,還是感覺到,天色似乎比最初到來時要稍稍亮了一點。
結合“邪惡洞窟”最後的“複原”,他有一種猜測。
當時老陳說,“世界融合”後,市中心和大修道院融合到了一起,也成為了安達利爾的老巢,地獄大軍的基地。
齊暃猜測,那說不定也是跟“變異邪惡洞窟”相同的原理,只要擊敗了安達利爾,就會恢復原狀。
說不定這整個“血腥荒野”都是一種類似的“扭曲空間”,所以才會與遊戲內不完全相同。
而天空的黑暗程度,就像是扭曲程度。解決了“邪惡洞窟”的異變,也就相當於是一定程度糾正了現實,天色也就微微變亮了。
只是這種程度還太過細微,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現的。
對於羅格而言,天色變沒變亮難以辨認,但她們可以很敏銳地發現——賢者大人睡醒了。
“報告!賢者大人睡醒了!”
“賢者大人睡醒了!”
“大人睡醒了!!!”
“大人起來了!!!”
……
齊暃打著哈欠,走出帳篷,還在半夢半醒的懵懂狀態眺望著遠方景色時——
不遠處擔任哨塔守衛的羅格斥候已經敏銳地發現了齊暃的身影。
接著,一個個哨塔上開始亮起火把,一聲聲叫喊開始順著圍牆和哨塔上傳話。
一時間就跟敵襲了一樣。
齊暃呆愣楞地看著本來燈火稀疏的營地裡,瞬間燈火通明,然後不出一分鍾,帳篷前被羅格斥候和各種吃瓜群眾圍得水泄不通。
什麽情況……!?
“列隊!開始禱告!”
有點熟悉的嗓音從一隊較為整齊的羅格後方發出,弗拉維從她們身後快步走到前面,然後率先開始單膝跪地進行禱告儀式。
這隊羅格斥候們立刻整整齊齊地立正行禮,然後也跪地開始虔誠地禱告。
菲歐娜和京子也位列其中。
沒錯,正是老朋友阻擊隊。
齊暃一臉黑線。
什麽社死現場啊!
要不要這麽極端啊弗拉維!
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還是當初那種黑化版本更好一點啊……
另一邊巡邏隊的羅格也在克勞蒂亞的帶領下進行同樣的動作。
齊暃甚至沒第一時間看出來那個短發寸頭假小子是誰,瞅了兩眼才看出來那是克勞蒂亞。
至於塔妮婭和卡夏並不在現場,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如果說在邪惡洞窟裡,沒有太多外人看熱鬧,社死也就社死了。現在在營地裡,各種冒險者和營地後勤人員全部目光鎖定齊暃,像閃光燈一樣。
齊暃很想點點頭說:對,我就是鋼鐵俠。
修女會禱告的時間好像並不長,也就半分鍾,但對齊暃而言實在有些難捱。
等他腦門都有點冒汗了,弗拉維終於率隊起身。
“大人,首領請您醒來後就去會議室。”
“……走吧。”
齊暃點點頭,準備走向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
這會兒弗拉維和她的阻擊隊化身明星團隊的保鏢一樣,非常硬氣地指揮著群眾:“你們讓開一點!讓開!大人要過去!”
冒險者們和吃瓜群眾被羅格們強行分開兩邊,依然眼巴巴地瞻仰著齊暃的真容。
“不是……那啥……弗拉維啊,咱就說,咱們是不是可以低調一點?”
齊暃實在有點受不了了。
這就是“崇敬”的力量嗎?
看來這個聲望是不能再升了……太可怕了……
“低調?”
弗拉維有些不解似的反問。
“對……就是,低調,Staylow,你懂吧。”
齊暃也不知道該怎樣用更好的詞語來形容,只能用手比劃了一下。
只見弗拉維疑惑半秒後,眼神堅定明亮地點了點頭,“我懂了,大人!”
隨後向身後的阻擊隊大手一揮,“都低調!”
然後就地彎下腰,開始了潛行狀態。
齊暃扭頭,只見整個阻擊隊都跟弗拉維屈膝彎腰,進入潛行模式,仿佛要集體背刺他一樣。
只有京子和菲歐娜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還站在原地,一臉懵逼。
“……”
齊暃萬分無語。
覺得這種狀態的弗拉維,比張羅著要跟他決鬥的那個還難纏……
溜了溜了。
齊暃二話不說,啟動跑步模式,憑借的75%高速跑步迅速離開了現場。
不得不說,高跑屬性在城鎮裡的作用是最大的。
弗拉維望著齊暃的背影心中暗暗感慨。
不愧是大人啊……
這種時候還不忘提醒她們,作為一名羅格,應該時時刻刻不忘隱秘行動。
……
卡夏的帳篷前,齊暃等了半分鍾,才看到弗拉維,帶著京子和菲歐娜一路小跑跟了上來。
在經歷了邪惡洞窟一戰後,這幾個人也都屬於是核心成員了,開會應該都要到場的。
“竟然讓大人等待,是屬下們的失職!”
弗拉維衝上來就說。
齊暃趕緊擺手,“行行行,快進去吧。”
他現在反而有點怕弗拉維了。
這反差也有點太可怕了。
弗拉維搶先一步替齊暃撩開帳篷,同時用中氣十足的聲音吼道:“報告!大人駕——唔嗚嗚……”
齊暃忍不住一個“能量操控”把弗拉維的後半句話給關閉了,這是他結合“心靈傳動”和“內視”的獨創技能,能斬斷死靈法師的詛咒,直接讓別人噤聲也是做得到的。
弗拉維揉了揉喉嚨,過了幾秒才發出聲音來。
這時齊暃已經走進帳篷了。
裡面卡夏、阿卡拉、塔妮婭和老陳都在場,幾人都坐在木桌旁,氣氛較比齊暃印象裡,當初討論對付血鴉時輕松得多。
“睡醒了?休息得怎麽樣?”
卡夏隨口打著招呼。
“舒服多了,我睡了多久啊?”
“從那之後,過去了三個月。”
卡夏淡淡說道。
“哈!?”
“開玩笑的,你睡了二十個小時。營地已經經過一輪休整和換班。至於我們,正要結束會議,也要各自休息了。”
卡夏波瀾不驚地說著。她還挺懂冷幽默。
“嚇我一跳。那……你們該休息休息,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我就按部就班去做。或者,我想以我現在的實力,出去探索一下更多地區,應該也沒什麽危險了。”
“正有此意。我也有些疲勞了,準備去休息一下了。具體的待辦事項讓塔妮婭和你那位小助手幫你清點吧。至於你的行動,原則上我們不限制,你自己安排就好。嗯……那就先失陪了。”
卡夏不易察覺地打了個哈欠,從她略微的黑眼圈能看出來,這幾十個小時她是緊繃神經沒敢休息的。
說完,卡夏徑自離開了帳篷。
倒是弗拉維看到卡夏離開,顯得有些意外,她微微瞪著眼睛,追著卡夏的身影問。
“首領,不是您讓齊暃大人來的嗎?”
不過並沒得到卡夏的回答。
阿卡拉也適時站起來,對齊暃微微點頭,然後溫和地一笑。
“我聽說了您在邪惡洞窟內的英勇事跡,請讓我由衷地向您表示敬意。”
“哪裡哪裡,都是命運石……咳……目盲之眼的指引。我能活命,全靠您當初給的‘誠意’。現在想來,與其說是誠意,不如說是您的遠見卓識與慷慨相贈。”
面對阿卡拉,齊暃也是滿懷誠意地感謝。
“不,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但展現了奇跡的,終究是您自身的力量。”
阿卡拉的神色非常莊重嚴肅,她回憶著,表情甚至有些可怕。
“不瞞您說,我在佔卜時看到了最不吉利的未來。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黑暗,未來毫無光彩。哪怕是我,都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但……”
她摘下眼罩,露出一雙清澈透明的紫色眸子,雖然不再年輕的臉上展露出充滿母性溫柔的笑容,讓人充滿心安與寧靜。
“但您的努力,讓那種未來沒有出現。我反覆品鑒著您說過的一句話,曾經我目盲,如今我看得見。也許……目盲之眼無法預言您的未來,而是你……自己在創造自己的未來。”
阿卡拉用有些玄妙的語氣感慨了幾句,然後微微鞠躬。
“那麽,請恕我也告辭。願目盲之眼聖器永遠祝福您。”
“您也一樣。”
齊暃肅穆地回答。
跟阿卡拉對話,齊暃都不由自主變得正經了。
目送阿卡拉離開帳篷後,帳篷內的氛圍變得更加輕松了,就像是高中自習課在最後一排監堂的班主任一去不返一樣。
齊暃看了看其他人。
“還有人離開嗎?”
塔妮婭笑道。
“大人不要介意哦,在您熟睡的時間裡,卡夏可是一直沒敢合眼,全力戒備著營地的安全。等到大人您醒了,她才敢放松下來。”
齊暃點點頭。
想不到卡夏也是個傲嬌。
“我能理解。大家都辛苦了。你們休息過了嗎?”
“呵呵~大人不必擔心,我們都輪班進行了休整,還撐得住。”
“嗯……”
齊暃掃視了一下眾人,除了老陳這個糙漢子皮糙肉厚看不出來之外,其他這些羅格妹子,不論是年長年幼,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倦色。
其中以京子和菲歐娜臉上的黑眼圈最為嚴重,看起來與其說是讓人心疼,不如說是已經到了有些滑稽的程度。
“話說,形勢不是應該緩和很多了嗎?如果沒那麽急的話,我建議你們都去好好休息一下。體力是戰鬥力的基礎啊。”
“多謝大人的關心。”
塔妮婭美美一笑,但馬上臉色一轉,認真起來。
“不過……要辦的事情也還有很多,到處都缺人手,實在閑不下來。我給大人說說待辦事項吧?”
“好吧。都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齊暃順勢坐下。
剩余幾人或坐或站圍在一旁,頗有老板清晨早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