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李炘的描述,小隊幾人繼續沿著金屬鑰匙環同口琴回音構成的信標繼續前行。
大概三十來分鍾後,口琴的聲音戛然而止,可他們還能看見小道上三三兩兩散布著的金屬環——幾人於是有了些許不祥的預感。
“到頭來,他怕不是給自己吹了一路的挽歌。”在沒有了口琴聲的一片寂靜之中,只有傑瑞米還在心不在焉地談笑——沒人願意再繼續這個不祥的話題,於是他自討沒趣地閉了嘴。
等他們追上李炘,只見他正待在七八個或坐或站的人影邊上,出於禮節而同他們保持著距離——這應該是個穩態點,盡管沒有人進行協調,也不見任何人走散。
“我的隊友抵達了。”聽到動靜,李炘抬頭朝小隊其余幾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朝著人群中一個坐在自己的登山包上、兩手抵著膝蓋的大胡子說道——看在場幾人的姿勢和朝向,此人應該是這個勘探小組的領隊。
聽到李炘的話,那兩鬢斑白、蓄著大把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沒有抬頭,只是微微頷首。就在史蒂文越過李炘、正要開口時,卻不巧趕上一陣裹挾著迷霧和沙塵的狂風、隻得舉起袖子掩住口鼻。
“我們是急救隊的人。”等間隙性的風沙再度平息,他終於得以介紹道,“你是這隻勘探隊的領班?”
後者絲毫反應也沒有,將近半分鍾後,才終於像大夢初醒一樣、摘下頭頂的絨線帽,把前額的頭髮朝腦後捋去。
“道格拉斯。”最後,他終於自報家門,卻好像沉浸在思緒裡,並無起身之意。
“道格拉斯·懷特。”史蒂文點了點頭、一邊確認道,“我們確實是響應登記在你名下的救援委托而出動的。——你們的狀況怎樣?”
那人問話,只是悶哼一聲。在他的左手邊,一個棕發男人無言地躬身,從他腳邊一隻漆黑狹長的包袱上拂去由強風卷起的砂礫。
“......請節哀。”認出那是隻裹屍袋之後,史蒂文垂下兩手、肅穆地說道。
與此同時,傑瑞米輕輕點了點安德魯的肩膀,示意他跟隨自己來到屍袋面前、做好把它抬起來的準備——後者臉上寫著一萬個不情願,卻又在這勘探隊的其他成員的凝視下,僵硬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還有其他傷員嗎?”
道格拉斯抬頭看了史蒂文一眼。
“傑西卡。”他繼而扭頭喊道,而一個臉色慘白、個頭修長的女性站起身來。她的左手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不知道上一次換繃帶是什麽時候,紗布已經沾上了砂礫和灰塵、微微有些發黃。
“怎麽傷到的?”
道格拉斯再次悶哼一聲。
“自戕。”他冷冷地答道,露出一個刻薄的笑容,“不就是這麽回事嗎?不敢直面造訪區的懦夫——你不就是想給自己製造出撤離的借口嗎?好哇,這下你如願以償了。”
那女人哆嗦了一下。
“道格——”
“你盡管臨陣退縮吧,逃兵。我的隊伍裡沒有你這樣的廢物。”
他的話讓史蒂文皺起眉頭。
“在死傷者各有一人的情況下,你們還要繼續?”半晌,他重新問道。
道格拉斯重新把視線轉向史蒂文,眼神裡帶有仿佛被挑釁了一樣的敵意。
“不然呢?白癡。”他邊說,邊自以為沒人察覺一般、倉促地掃視自己團隊的成員,生怕有人露出讚同史蒂文的苗頭來,“——如果我們像你們這幫禿鷲一樣,
叼著死肉就跑,那還有什麽可賺的?” “注意你的措辭,我們有權拒絕提供援助。”
“呵,事到如今,你倒想要挾我了?”
史蒂文沒有回答。他像是竭力想控制住怒氣一樣,閉上雙眼、兩手握拳。
“你覺得我們冒著生命危險進入造訪區、開展搜救,就是為了當面要挾你?”最後,他終於反問道。
道格拉斯不開口了,可還是不時朝史蒂文投來猜忌的眼光。
“史蒂夫啊史蒂夫,何必這麽較真呢?你看,生活還是挺美好的——”沉默中,傑瑞米似乎突然覺得自己有義務圓場了,於是開口勸告道。可他話還沒說完,又被史蒂文好像真的想揍人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你們繼續探索與否同我們無關,我們隻負責撤走傷員與死者。”最後,史蒂文斟酌半天,好像終於找回了公事公辦的態度,這才重新向道格拉斯開口,“我只需向你最後確認一件事,之後就立刻分道揚鑣,再不對你們小隊有任何干涉。”
“什麽事?”後者一臉警惕地問道。
“你們有沒有招惹到任何可能同隊伍隨行的異常存在?”
“沒有。”史蒂文話音剛落,道格拉斯便一口咬定,一邊死死瞪著他,沒有給他任何繼續追問的余地。
“我明白了。”史蒂文似乎不願再繼續糾纏了,只是迅速結束問話、衝小隊的其他人打了個手勢。
“道格——”就在傑瑞米和安德魯抬起那裹屍袋的同時,那手上纏著繃帶的女隊員突然又以央求的語調對那絡腮胡的領隊說道, “道格——我不走了。你說得對,是我太懦弱了——不過是輕傷,我能堅持下去的,我不能背叛隊友——”
她說著,從李炘身邊走過、滿臉羞愧與懇求,重新朝著自己隊伍的方向踉蹌地走去——
卻在經過史蒂文的時候,被他抓住了手臂。
“別開玩笑了,女士。”他的語調裡重新顯露出壓抑住的怒火,“你跟我們走。”
“但是——”
“在你出現自戕行為後,還企圖用道德綁架把你留下,這不是正常的小隊運行邏輯。”
“你算老幾?誰給你權力評判別人小隊的運作方式的?”道格拉斯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向史蒂文走來,“我告訴你,造訪區在這片土地上存在了多少年,我就已經在其中來去了多少年——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裡大放厥詞?”
“好了,好了......”傑瑞米在一旁噓聲勸解道,可沒人能搞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這時,荒原上的冷風重新變得凜冽起來。
“跟我們走吧,阿姐。”就在史蒂文忍不住要回頭跟道格拉斯重新吵起來的時候,娜奧米飛快地擠到手上有傷的女人身邊、摘下自己的圍巾給她披上,“在這鬼地方,人的精神都要變得古怪起來了。”
她好像成功轉移了那女人的注意力,用和煦的安慰和鼓勵,讓她好不容易才願意邁開腳步。在一行人半推半就之下,也在飛揚的風沙和霧氣的掩護之中,他們終於甩開了來自道格拉斯的挑釁、頂著強風,朝著回程的方向重新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