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劉協來徐州已一個月,官渡的發展,也不盡如歷史,淳於瓊當初離開時,必是將張郃高覽即將叛變一事說與袁紹聽,不管袁紹信不信,許攸的叛變,烏巢的焚糧計劃已落空,這些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的。
劉協在布局時,隻想讓袁紹拖住曹操久一點,可沒想到,如今這局面,官渡之戰敗的不一定是袁紹了。
歷史已然發生了變化,這些或多或少都與劉協有關。
而許都,司空黨與洛陽派的爭鬥始終未果,雖然雙方都知道天子已不在許都,但是都假裝天子只是生病,畢竟乾坤未定,雙方已被綁了政鬥的戰車,沒有退路可言。
董承雖死,可洛陽舊臣的勢力不只有董承一人,正好借董承的死來發起新的一波政鬥。一旦事成,恭迎天子。成了,就是霍光,輸了,就是李固。
司空黨與洛陽派,雙方開出的條件,兩邊都予以否絕,彼此隻欲生啖其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第三條路。
在這個朝廷裡的混的,都不是傻瓜。大多數人都能解讀出如今的局勢變化。曾經蟄伏的保皇黨也與洛陽派擰成了一股繩。
不要小看每一股勢力,董承、楊彪、曹操他們只是一方勢力明面上的代表,幕後簇擁著不計其數。
洛陽派最大的底牌就是徐州的劉備,畢竟衣帶詔也是有他名字的。
處於劣勢的反而成了曹操,既有外患,又有內憂。
劉協心氣難平,端起茶碗咕嘟咕嘟的喝了兩口,啪的一下,放手之時,那竹節杯子竟在桌子上打著轉,“大哥,荀令君來下邳了。眼下就在城內。”
“他來做甚?”
劉協盯著那杯子目不轉睛,繼續說道:“送信。曹操以許都洛陽派老臣和徐州百姓為脅,要我回去助他重穩許都。否則他就聯合袁紹前來徐州。”
其實這一點,劉協早就想到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文和亂武就是前車之鑒,何況那個操盤手賈文和,目前就在曹營。
劉備抬起雙目,目中一抹顯露無疑的怒火,“那袁本初如何肯與他合作?”
劉協微微眯眼,目光深幽,“如今的局勢,袁紹是和是戰已不重要了,只要曹操與我們內訌,袁紹就是贏家。如果,曹操一旦選擇與袁紹合作,那就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雖然冒險,但總比沒機會的好。所以,我們與曹操合則利。”
“陛下如何打算?”
“既然邁出了第一步,那麽久一定要堅持的走下去。”劉協一把穩住那打轉的杯子,努力穩住有些搖曳的心神,似已做決定。
下邳,州牧府。
撚著曹操的來信,劉協眉間掠過一抹極為清傲的神情,但刹那犀利轉瞬即逝,他仍是那個閑淡的溫潤青年。
他抬頭看向右側的荀彧,發現時隔三月,荀彧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頹然的跪坐在案幾之後,右手有氣無力的斜撐的身體,眉宇間繚繞著愁苦灰敗的氣息。不是病容,是愁容,那種心事極重,幾乎邀壓垮精神的愁容。
而左側的孔融卻是一臉傲氣。
“荀令君,好久不見。”劉協看著眼前一臉疲態的荀彧,笑道。
“陛下何故發笑?”荀彧表情很是佩服。
“良臣擇主而事,朕盼荀令君好久,你到下邳來,難道不是為了助朕成就一番功業?”劉協繼續展顏一笑。
“陛下,臣來可不是來與您說笑的。臣本就已被上架烤了,陛下何苦還要再添一把火?”荀彧拱手行禮道。
“這火早就燒起來了,我勸你最好快些挑一個吧。”
“也快些被另一個夷三族?”
“這樣至少有一方會拚命保護你呀,總比讓雙方都要你死來的好。”劉協一副閑淡之姿。
“陛下火燒眉毛了,還在拿臣說笑。”荀彧神情黯然。
“荀文若,你這人我最了解,好大喜功,又看不起別人,總以為自己是那什麽‘王佐之才’如今看到了?”孔融極盡譏諷之詞。
荀彧霍然抬起頭來,並不理會孔融,雙眸之中精光大作,凌厲的射向劉協,“陛下,此次之所以是臣來,那是臣自薦的,臣不想看那許都血流成河,若臣不來,來的就是那精銳之師了。”
“他曹操還有軍隊來?”劉協坦然迎視,唇邊還自始至終的掛著一抹微笑。
“唇亡齒寒的道理,陛下不是不懂,若是官渡失守,下一步就是許都,許都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荀彧歎惋道,“退一萬步講,清空徐州怕是他為自己的留的退路吧。”
“陛下可知,當被逼上絕路,逼入墳墓,而乃戳骨揚灰,毀屍滅跡,確實痛快。可陛下卻沒仔細推敲過,把人逼迫太緊,有可能銷聲匿跡,也有可能觸底反彈。他寧願背負叛逆罪名,也要魚死網破。”荀彧用力的皺了一下眉頭,
“陛下早將此局謀清楚。但他若真投降袁紹,屆時,陛下又當如何自處?”
對曹操目前的際遇,劉協不覺同情,也不可能不關注,說道:“荀令君以為,如今局勢,朕該如何做?”
荀彧慎重道:“替他穩住許都,就是穩住了徐州。”
劉協與荀彧的思慮無差,雖然這是自己極不情願之事,但形勢所迫:一則,如荀彧所言,魚死網破。當初自己何嘗不是被逼上了絕路;
二則,驅虎吞狼的計劃還是管用,嶄新的袁紹肯定比有錯題本在手的曹操難對付。目前來說,兗州和豫州是徐州的屏障,北方一旦被袁紹統一,下一步就是徐州,袁紹素來對董卓立自己耿耿於懷;
三則,只有北方的二人互相製衡,徐州才有機會發展。
最後的最後,萬一曹操一咬牙,抽個空過來把徐州滅了,再回頭去跟袁紹剛,也不是沒有可能。歷史劇本就是如此。
眼下,歷史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嗎?
劉協眉睫一動,已然明白了這位老臣的苦心。
“荀令君,”劉協斂起笑容,眸光清冷,嘴角勾勒一抹低沉的笑容,“你可願幫朕一個忙?”
荀彧忙道:“陛下有何吩咐, 臣自當盡力。”
“朕自是不會再回去的。說到魚死網破,這是下下策。良策朕是沒有,但朕若是親赴荊州或者江東,大不了換個地方當皇帝。”
荀彧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心裡憔悴的回答道:“陛下不顧及董家,不顧及百官,可是伏家呢?臣來之前,司空已下令,對伏家圍而不殺。”
“朕給他兩個選擇,第一,朕昭告天下駐蹕荊州或江東;第二,他選一人代替朕在許都做那傀儡。”劉協靜靜的看著荀彧,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案,像是鼓盆而歌,又像是擊缶祭喪,接著喃喃道:“這是朕最大的底線。”
“陛下是天子,如何代替?”荀彧甩出了這個現實的問題。
劉協露出那種洞悉一切的輕笑:“郭嘉不死,臥龍不出。”
這也許就是天意。為何郭嘉和自己長的相似?為什麽諸葛亮暴斃而亡?為什麽身邊能證明自己身份的人一個個離去?為什麽自己會做那個怪夢?
到現在,好像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這不行,你是天子,是君王....”荀彧手中的水杯一下了掉到了地上,水漬濺得滿臉都是。
“朕意已決。”劉協微微一笑,就勢起身。
此時,他有些恍惚,他感覺自己就是提線木偶,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朕其實一直想和這個天下談談。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是去那山陽之地懸壺濟世頤養天年?是出世?還是入世?是興複漢室?還是做一個隱士?”劉協的目光越過荀彧,向屋外的天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