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仿洛陽城而建,有聳立的城峘,也有恢弘的皇宮,皇宮一樣分三朝三門。
南北兩座宮城佔據了大半空間。余下區域寸土寸金,唯一可供官吏居住的,便只剩下朝陽街和永興街了,在此居住之人,皆是皇親國戚,三公九卿。
這裡是整個許都最繁華的地方,也是許都最有權力,最為高貴,最為輝煌的街道。
荀彧府邸便坐落其中。
荀彧作為尚書令,這幾日怕是許都最忙碌的人了,曹操大軍鏖戰呂布,作為曹操最信任的幕僚,督後這種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荀彧不僅是曹操的左膀右臂,也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既要為曹操的前線分憂,又要保證朝廷的尊嚴。
換言之,劉協的逃跑,對曹操來說,產生的副作用是毀滅性的。
曹操最大的本錢就是奉天討逆,天子居然要逃跑,在外人看來,他自己倒成了逆,那還討誰?此事一旦聲張,無論內政還是外事都將會有一場大的震蕩。
但偏偏禍不單行。
曹操在前線的戰事並不樂觀,久攻下邳不下,軍心疲敝。
朝堂之內,也不樂觀。是非常糟糕,天子失蹤了。
各種文書如雪片般飛入尚書台。荀彧穩住外臣的同時,還得去尋回天子。
管家剛要通報,王必直接帶著陳默闖了進來。管家看王必神情肅然,便沒再阻攔,徑直退下。
遠遠望去,一中年男子正伏案而書,神情疲憊,穿著件洗的發白的舊袍子,肩寬背闊,身姿挺拔,溫文爾雅,書桌旁一爐清茶,滿室茗香。
聽到有人進來,他抬起頭來,卻並不看來者是何人,只是將竹簡輕輕闔上,放到書桌一角,繼續解開下一卷竹簡,一臉肅色道:“王主簿,今日何事如此焦急?”
荀彧顯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面容很是憔悴。
王必低聲道:“荀令君,陛下駕臨!”
荀彧猛然抬頭,二人四目相對,不過只是這短短的一觸,劉協能明顯的感受到荀彧眼中翻動一場強烈而複雜的情緒。
接著荀彧趨步躬身,來到劉協身前,屈膝便跪,雙手加額如揖禮,緩緩拜下:“罪臣荀彧,叩見陛下!”
好聞的衣香,那種淡雅之香,這就是荀令衣香這個詞語的由來吧!
王必見狀,忙不迭撩衣下拜,重重叩下頭去,“卑職罪該萬死!”
“好了,你別死不死的了,你趕緊為朕那兄弟去找城內最好的大夫,朕有話要跟荀令君說!”劉協斂了斂表情對王必道。
王必正要起身,荀彧忽然轉過身來,壓低聲音道:“王主簿,此事定要守口如瓶,我不希望司空府的人在任何場合肆意多言,討論此事,這得辛苦王主簿約束好部下了!”
“喏!”王必忙躬身退至門邊,才轉身離去。
荀彧在歷史上的名聲還是很正面的,無論是人品還是對漢室的態度,都是非常值得人尊敬的。
劉協忙一個邁步扶起荀彧:“荀令君,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陛下,受苦了!”荀彧連忙起身,作揖行禮。
“坐下說話!”
二人分君臣落座。
這時劉協那不爭氣的肚子發出了不爭氣的聲音。
“這一路風餐露宿的,著實餓了!”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趁荀彧出去布餐的時候,劉協重新思考了下整個許都的局勢,能不能有個五星級的家,周圍鄰居也是很重要的,
高端的小區有個惡霸物業和沒素質的鄰居,那也是非常糟心的事。 在劉協的記憶裡,天子是混在一群外出采辦的小黃門中孤身出宮的,並未帶任何侍衛,出城之後就遇到了徐他的接應。
而讓劉協與徐他之間的消息傳遞,都是劉協命皇后伏壽安一手安排的。
只是劉協出城為何會走漏的如此之快,按趙芸的話說,定是有細作,單憑現有的資料,這個細作是何方勢力真不好說。
不如就劉協出逃的這出鬧劇,火上澆油,揚湯止沸,釜底抽薪,渾水摸魚,狗急跳牆,玩火自焚.....
待荀彧再次落座。
“荀令君與司空交情匪淺,是不是?”劉協等於問了句廢話。
漢時二元君主製,提倡士人既忠於天子,又忠於自己的主君,這是當時的社會制度,所以沒什麽好指責的。
“是!”荀彧輕輕抬了抬眼。
“這皇宮遇刺一事,荀令君知道多少?”
荀彧聽著,臉色漸漸發白,“陛下,明鑒,此事絕對與司空無關啊。”
“荀令君,誤會,誤會了。朕問的是這幾日荀令君查出些什麽沒有?朕這回宮都怕呀,所以直接來見荀令君。”劉協笑道。
“臣這幾日命校事府暗中調查,但毫無頭緒。此次事件光祿勳和執金吾負主要責任,玩忽職守,護衛不力,讓陛下遭此劫難。”荀彧道。
“就這件事情而言,光祿勳和執金吾當然是有責任,但偌大一個宮城,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如果是有人惡意為之,只怕是防不勝防。”劉協再次笑了笑。
旋即又蹙起雙眉,淡淡道:“朕這一路都在想,若是這次不是劫持朕,而是刺殺朕呢?”
劉協說者無心,荀彧聽者有意,不由額上出現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陛下,是懷疑貼身之人?”
荀彧的汗更甚了,這貼身之人無非內侍和宮人,這些都是遷都許都後由司空府布置的。
“是的。不光這些,還有那禁衛,朕都不敢回家了!”
這.....不僅僅是內侍宮人了,還有禁衛,貼身禁衛?
“光祿勳?”荀彧喃喃道。
“荀令君,你說會不會有人想以此來削弱整個皇城禁軍的目的,至於為什麽要削弱禁軍,那自然是想要控制皇城的人,自然是裡權利中心最近的人。”
“董承?楊彪?”荀彧眉頭緊蹙。
劉協以手扶額不語,眼尾有意無意的瞟向荀彧,讓荀彧感覺到自己的態度又更偏向了曹操一些,帶出點同謀的味道來。
這時,管家領著兩個手端食盒的丫鬟款款而來,一碗肉湯,一拓薄餅。
待放置妥當後,荀彧便揮手命人都退去。
劉協望著這肉湯薄餅,笑了笑,這無非是想借這湯和餅來修複劉協與曹操之間的嫌隙。
當初劉協逃出長安時,天子百官饑寒交迫,三公以下的都要去挖野菜。當曹操找到劉協的時候,送上的也是這一碗肉湯一拓薄餅,當年那真的是一口肉湯抵萬金啊!
奉劉協到許都後,顛沛流離的東漢天子和朝廷終於安定下來了,可天子還是窮啊,任命呂布為左將軍時,所需要的大印和紫色綬帶都沒有,最後還是曹操出的錢置辦的。
劉協笑了笑:“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瑟,承框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這是《詩經.小雅.鹿鳴》裡的一段,是周王宴會群臣賓客時所作的一首樂歌,被後世用作,君王宴群臣嘉賓之和樂盛況的描繪,亦做君臣和諧的典故。
荀彧想了想,眼睛漸漸的亮了起來,“陛下,恕臣直言,現如今只有君臣同心,才可行周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今司空為天子討伐不聽從天子者。若是司空自身不行周道,又何以服眾。”
面對荀彧的表忠心,劉協笑了笑,沒有繼續下去給荀彧難堪。
大口的就著肉湯吃起餅,將話題一轉。
“唉,此次這次多虧了荀令君。”
“臣等將陛下被劫持之事瞞了下來,對外稱陛下病了。只派出了校事府和許都衛以尋人為由,全城搜捕,雖抓了對方幾個死士,可惜一個活口都沒留下,至今不知是何方勢力所為。”
“袁紹!”劉協眉頭微挑,隻說是被袁紹劫持,將劉協與袁紹合謀之事隱下。
“果然是那袁紹,當初陛下任命袁紹為太尉,袁紹斷不接旨,直到朝廷改封其為大將軍,他才轉怒為喜,叩謝天恩。”
劉協心中一笑,這明擺著的嗎?任袁紹為太尉這種三公朝職,他認了,就得入朝為官,朝在哪裡?在許都。
“荀令君,你替朕安排一下,送朕回宮。另外,隨朕一起回來那位壯士,也安排進宮好好修養吧!”劉協故意放松的笑道。
“喏。”荀彧斟了杯茶,雙手奉到劉協跟前。
東漢時期飲茶是以抹茶為主,口感苦澀,極其講究,劉協連日的奔波勞碌,抿著這綠綠的茶水,感覺就像瓊漿玉露般甘甜。
劉協喝了杯茶水,忍不住開口詢問道:“曹司空前線如何了?”
“不甚樂觀!”荀彧搖搖頭。
“現下,司空在徐州何處了?”劉協淡定的說道。
“彭城!”
劉協剛呷的一口茶水噴出,“可有屠城?”
荀彧俊美的面頰,抽搐了幾下,緩緩道:“司空早有屠城之意,現下怕是.......”
看來還是沒能阻止這場讓曹操在歷史上留下惡名的大屠殺, 事已至此,回天乏術。
說到這裡,劉協停頓了下。
“剛荀令君說,朕被劫持一事您瞞了下來?”
“是的。”
“明日將此事公之於朝堂!”
荀彧似沒聽清楚劉協的話,說道:“陛下,此事只有微臣和王主簿知道,陛下大可不必聲張!”
“朕的意思是公之於眾!”劉協篤定的說道。
從私心來講,荀彧是讚同劉協的觀點的。但天子被劫持一事,是很損皇室尊嚴的一件事,荀彧本打算將此事瞞下,以保龍顏不損,另一方面以保許都安穩。
“陛下,臣會以死捍衛陛下龍顏的。”
“荀令君,揚湯止沸!”劉協低頭喝著茶,隨意的笑道。
荀彧這下沒理由反對了,他覺得這也許是一個修複天子與司空之間關系的一個契機,而且天子已似乎釋放出了這個訊號。
“喏!”
劉協已不想追究哪些人知道此事了,劉協的記憶裡太尉楊彪和董承都是參與者,表面看似精誠合作,實則上下相疑。這二人在這場鬧劇裡又起了什麽作用呢?
至於臉面,劉協的臉在李傕郭汜手裡時,丟的還不夠嗎?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他希望能和曹操君臣同心,一起改寫這亂世悲歌。
當然,是自己的悲歌!
畢竟曹操有能力當這亂世的終結者,這樣是最小成本改寫命運的方案。
朕該去看看朕的那五星級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