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天色剛剛黑下去,春寒料峭,明月照松崗。
月影朦朧中有一道人影背著月光登上山頂,向西望去,能看到下方村落中有星星點點的燈火。燈火大多極為暗淡,是普通百姓家為了節日才不得不勉強點上的一盞燈。
當然也有相對明亮的人家,大燈籠掛在大門前,小一些的燈籠掛在屋前簷上。
唐方沒有下山投宿的打算,而是隨便找了一處遮風的大石頭,在旁邊坐了,攏了松枝點燃一堆篝火,解下背上的包袱打開,拿出酒囊和白天買的饅頭,慢慢吃喝起來。
酒囊裡裝的不全是酒,或者說是兌了水的酒。酒是這個時代常見的低度釀酒,水是粗茶泡製的茶水。
這樣一混合,味道變得怪異起來,但唐方不覺得難喝,反而很喜歡。
他現在大多數時候還不能辟谷,每天的飲食仍被他列為生存的必要條件。辟谷需要開啟舌神通。眼耳鼻舌身意,舌神通是二品的第四個階段,而唐方現在還處在將將要開啟耳神通的階段。
當然,他其實可以繞過限制,在碰到三品體驗的那一刻餐風以飽腹,只是現在這個時節,萬物寂寥,西北風的味道也如冰寒粗糲,還不如啃饅頭、喝酒茶來得舒服。
填飽了肚子,照例是抱著雜靈石修行。他上路的時候,將那隻尚未榨乾靈氣的白象雕塑切成了小塊,方便攜帶。
靜坐內視,摒除雜念。
修仙界的功法各有不同,大多是搬運靈氣,沿著學來的或者自行設計的固定路線,在經絡中運轉。
每一個境界修行的側重點不同,行功路線也不同。
而唐方的功法與所有修行者的都不同,他上一世最後幾十年吞噬了一隻即使在修仙界也很少見、很少有人願意招惹的被稱為“懵”的鬼物,從而獲得的一種感悟。
每當他沉浸於這種感悟之中時,分布在經絡上的穴位節點便會隨機“閃爍”,這種閃爍會在經絡中的靈氣形成脈衝,傳導向附近穴位。這種閃爍發生的原因不明,唐方只知道,當閃爍發生時,自己就如同運功修行。
這種不受控制的修行,也遵循修仙界劃分的境界規律,從一品開始,逐級提升。
一品是以靈氣浸洗肉身,讓身體通明無礙,肉身是一切的基礎,所以這一境界的修行也被稱為築基;二品是在肉身通明之後,進一步提高“眼耳鼻舌身意”所代表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知覺,六覺開啟神通,亦是後續修行的根基,所以也被稱為六根神通,這一境界也就被稱為神通境。
今晚的明月下,山崗上,修行者唐方積累足夠,開啟了六根神通第二項神通,耳神通。
修仙者從一開始踏入修仙的大門,就擁有了神識能力,神識范圍之內,閉目能視,塞耳能聽,不嗅而知香臭,未嘗能辨鹹淡,那六根神通有什麽提高呢?
唐方早已開啟眼神通,除了目力極好外,還能看破虛妄,能觀人氣運等等,這些都是低級修仙者的神識做不到的。
現在開啟了耳神通,除了聽力加強外,能聽愛憎喜怒、風中消息、萬物之聲等等,這些同樣是神識無法做到的。
神通之所以稱之為神通,正是因為它能通神。當然,神通也並非萬能,對上修仙者作用不大,除非實力差距達到一定程度。
修行就像鍛煉身體一樣,初期並不能長久修行,否則經絡也承受不住,過度修行傷了經絡,
輕則停滯不前,重則經脈斷裂,修為全廢,甚至死亡。 唐方結束今天的修行後,沒有睜開眼睛,而是靜靜聆聽著周圍的一切。他能聽到萬物在等待複蘇,風中仍有寒冬的威嚴,但這威嚴透著一股窮途末路的絕望。
寒冬的末日,便是春天的到來。
前世的唐方,不僅本身修到了七品境界,更是體驗過九品時刻,重生之後,力量的缺失還在其次,六覺的衰弱最是難受。
就好像高度近視沒戴眼鏡,耳朵戴上了耳塞,鼻子和舌頭得了感冒,身體打了麻藥,綁了一手一腳。
現在至少恢復了一部分,還是很愉悅的。嘗過修仙滋味的人,很難不再踏入這條路。
重生兩次,經歷著第三世的唐方,不是很理解前世洛黛蘭死前的那番話,或許一百年的臥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折磨,真的是太過痛苦吧?
想到這裡,唐方嘴角的笑容收起,睜開眼睛,抬頭望著尚未升到中天的玉兔,在這上元佳節,忽然有了中秋明月夜的憂思。
月亮有很多別稱,玉兔是其中一個。而唐方早就察覺到,此時不僅天上有一輪玉兔,斜坡下的松林中也藏著一隻玉兔,或者說是一隻兔精。
靜靜地任由思緒飄飛許久之後,終於將目光從天上挪回地面,看著眼前余燼將息的篝火堆,唐方開口說了一句:“小家夥,把你面前的松枝拿過來,我這火都要滅了。”
清朗的聲音在山崗上傳播開來,隨後消失在風中,除了風聲,沒有任何回應。
唐方偏頭望向兔精躲藏的位置:“聽不懂人話?”
他這句話除了責問也有字面意思,問這兔精是不是不懂人類的語言。山野精怪雖然大多都會偷偷學人說話,但偶爾也會出現因為地理位置太過偏僻或自身特別膽小的,始終沒有接觸人類的個體。
兔子就是特別膽小的一類,大多數兔精也往往很晚才學會人類語言。
不過,眼下這隻兔精膽子估計不小,敢在暗中觀察修行者,甚至唐方開口說話它都沒跑。
唐方能猜到兔精的反應,他本就是衝著它來的,只是不確定這時候的它是個什麽情況,修為如何,智慧如何?
果然,沒過多久,松林陰影中便出現一隻雪白的兔子,用它那呲著上下門牙的三瓣嘴拖著一根松枝緩緩靠近過來。
唐方只是看著它,目光中帶著些感興趣的意味,沒有做什麽動作。
那兔精將松枝放下後,“嗖”地一下又跑掉了,躲到松林中,也不露面也不離開。
唐方將松枝折成三截,丟進灰燼中,吹一口氣,火苗呼地一下冒起:“要發揮主觀能動性,不要推一下動一下。這點松枝怎麽能夠呢?”
安靜片刻後,兔精又拖了一根粗松枝出來,粗枝很長,上面還有不少分叉,這一根就夠燒許久了。
這次兔精沒跑,而是隔著篝火看著唐方隨手將粗枝掰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扔進火堆,火焰漸漸旺盛。
“你是本地的野兔精嗎?瞅著不像啊!”
唐方上一世就很好奇,這隻兔精的“產地”究竟是哪裡?
這一帶所處的溫度環境,正常情況下是沒有白色野兔的。每一種動物皮毛的顏色,都是有原因的,倒不是動物的基因會根據環境改變顏色,而是顏色不對的都很容易死,我們看到的都是經過物競天擇留下來的。
白色的兔子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容易被發現,本身又沒有多少戰鬥力,生存就會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