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大概給張皇帝說了一下劉大力他們的情況，以及畫了個大餅——關於工業推動國家發展的前景。

　　能夠讓黑夜亮如白晝的電燈、不用馬拉能日行數千裡的車、能讓莊稼畝產千斤的化肥和改良種子、千裡之外的信息片刻傳達、機器生產等等。

　　對於不依靠仙力而做到以上種種，張皇帝的情緒中顯然帶著不信，唐方看得出來，但並沒有刻意去說服他，而是話鋒一轉，說起了關於君主立憲的問題。

　　“當這些事情成真，必然會有一批新興勢力，以工業為基礎的勢力。

　　我們就稱他們為工廠主吧，而舊的世家門閥，以土地、人口為根基，我們稱他們地主。

　　工廠主想要便宜的原材料和更多的工人。而地主掌握土地和人口，他們希望自己土地上的原材料更加值錢，希望種地的佃農永遠給自己家種地。

　　工廠出產的鐵器農具、布匹、紙張等等，數量大，價格便宜，會首先衝垮民間的手工業，小作坊的匠人們失去維持生計的工作。

　　這個時候會發生什麽，你作為一個皇帝，應該能猜到吧?”

　　張皇帝確實能想到，世家門閥本就是他現階段頭疼的問題。他作為皇帝，當然不希望那些世家門閥佔有大量土地和人口，但現實是，他也不太容易對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動手。世家有人有地，逼急了他們真的不介意換個皇帝。

　　皇帝都不太好對付世家門閥，工廠主興起之後，想要動世家門閥的利益，必然會遭到反撲。

　　不過，別看張皇帝現在想削弱世家的影響力，不代表他就支持工廠主，作為皇帝，他是可以與世家共天下的，而新興的工廠主是他不了解的，並且出於對商人的偏見，無法和工廠主共天下。

　　商人重利輕別離，無君無父！

　　土地是國本，農民是國本，糧食是國本，而工廠主要把農民變成工人，脫離土地。皇帝和傳統世家會打壓新興勢力，而工廠主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

　　天下大亂?

　　“想多了，如果我不說，等地主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工廠主們會有壓倒性的力量。亂是會亂一陣，不過，和以往的天下大亂比起來，不會那麽亂。”唐方看得出皇帝的想法。

　　張皇帝心中一凜，驀然想起自己的心思很容易被對方看透。不再自己琢磨，而是直接問出來:“若是世家也去做工廠呢?他們有資源，有人力，會比那些新興的工廠主更容易做吧?你前面說，讓朕推廣科學，他們也就學會了。”

　　“很難，不過確實也可以。”唐方笑了笑:“甚至你也可以搞皇家工廠、國家工廠。接下來的話，就必然走向君主立憲製或者共和製了。”

　　“那是什麽?”張皇帝顯然不懂這兩個詞的意思。

　　“君主立憲製，簡單來說，就是虛君製。共和製的話，連虛君都不要了。大概就是，朝廷由宰相和大臣們管理，完全不要皇帝插手。”

　　唐方擺了擺手，製止了張皇帝想要說的話:“我知道，沒有皇帝，對於你來說很難理解，皇帝也確實很重要，因為有皇帝的名義，才能凝聚各方勢力。所以才會有立憲，國家以憲法為最高規則名義。”

　　“為什麽要這麽做?”張皇帝勉強自己接受這個說法。

　　“感覺多此一舉是嗎?其實很簡單，工業國家和農業國家最大的不同，其實在於產業結構。

　　農業生產是一個扁平的、分散的社會，農民拿起鋤頭，

有地有種子就可以生產了。地主有地，隨便招一群佃農就可以生產，而糧食就是最終追求。而工業不一樣，工業需要一群人挖煤，一群人挖礦，一群人煉鐵，一群人把鐵胚加工成各種零件，由另外一群人組裝成產品，再把產品賣出去，換成錢，購買生產需要用到的機器。　　當然了，農業也需要農具，需要鐵，但農具的鋼鐵質量不需要太好，數量也不要太多，而工廠那些精密的機器，需要高強度的鋼鐵，數量也是農業生產的幾十幾百倍。

　　你可能會想，這和皇帝還是立憲有什麽關系呢?”

　　唐方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哦?你想明白了?”

　　張皇帝確實想到了一些東西:“地主只要不打仗，皇帝怎麽折騰都行。而商人，不，工廠主，一旦有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整個……產業結構，都要立刻受到影響。所以，他們容不下昏君。昏君不會讓地主過不下去，卻會讓工業難為。從歷史看，無法保證朕的後代永遠不出昏君……可是憲法就可以嗎?憲法也是人在執行，也一樣會出問題。”

　　“確實，制度從來都不是萬能藥。”唐方倒是對張皇帝有些讚賞了。

　　在唐方的記憶中，現代社會裡，全球絕大多數國家，名義上都是沒有皇帝的，或者是君主立憲的，但無論如何粉飾，特別是某個燈塔國全世界推銷的皿煮，那些施行皿煮的小國窮國，個個混亂不堪，淒慘無比。

　　“但是，只要能夠保持本國工業比別國先進就可以了，從外面搜刮更多財富，憲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維護工廠生產發展，這套規矩有好處， 就會有無數人維護它。當然，具體下來，憲法就是維護整個產業的人。”

　　“靠番邦來養活本國工業?”張皇帝的語氣中有著不屑，那些蠻子，哪有那個本事?

　　雖然這是傲慢，但意外地歪打正著。帶英那些工業國，能夠發展起來，靠的是改變殖民地的生活習慣，讓他們需要工業產品。而帶清也是因此招來禍患，帶英需要茶葉和瓷器，自己又不會種，不會造，帶清雖然不會造蒸汽機，但帶清不需要蒸汽機，需要的其它產品也不多。單向需求怎麽能忍?後果也就顯而易見了。

　　同理，後來的中東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不過，礦業國家相對帶清這種源源不斷生產茶葉和瓷器的國家，能得到更多“呵護”，發達國家不想讓他們發展工業，因為他們發展工業的話，就不那麽愛賣礦了。不賣礦怎麽行呢?

　　“用武力推廣工業，將下遊產業轉移到他們那裡，他們又能創造財富，又需要上遊的工業產品……”

　　早期殖民地有很多利益可圖，所以一直殖民，後來出現一個龐大的主義至上的前毛熊，殖民地開始覺醒，管理不易，而退出殖民地，他們也仍然需要工業產品，本土工業不受影響，所以就做做姿態，退出殖民地，但殖民地不能脫離對原宗主國的依賴。

　　具體情況當然沒有那麽簡單，但方向對了，其實野蠻執行，問題也不大。初期的工業對農業的代差打擊，閉著眼瞎打都行。

　　唐方歎了口氣，總感覺自己在做壞事。但這種事情，早晚會發生，與其等番邦做，不如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