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叫君無戲言。
今天上午,崇禎在接見鄭鴻逵的時候就提了一嘴流民,結果到了下午,徐州西邊的官道上就出現了大量的流民。
徐州原本已經沒有幾個流民。
事實上整個河南都已經沒有多少流民。
作為農民軍與大明官軍交戰的主戰場,河南可以說是久遭戰亂,人口已經銳減至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
剩下的人口也被李際遇、劉洪起等豪強所裹挾。
現在仍然流亡於外的河南流民,已經非常稀少。
所以出現在西邊官道上的顯然不會是河南流民。
來的是北直的流民,因為多爾袞頒下的剃發令,不少官紳百姓奮起反抗,也有大量官紳百姓背井離鄉南下逃亡。
到傍晚時,聚集在徐州城外的流民就已經過千。
而且官道上的流民仍舊是絡繹不絕,誰也不知道最終會有多少。
徐州知州早已經是如臨大敵,因為有大軍駐扎,尤其是崇禎還駐在城外,所以不敢關閉城門,就只能加派衙役守住城門。
幾座城門很快被堵得水泄不通。
“大老爺,您就放我們進去吧。”
“滾滾滾,都給老子滾,快滾!”
“我們就隻想討口吃的,求您了。”
“沒吃的,城裡的人也快餓死了,走吧。”
“大老爺你就行行好吧,小老給您跪下叩一個。”
“哪來的老豬狗,趕緊給老子滾,不然老子殺了你!”
多年的頻繁戰亂,早已經將徐州的衙役胥吏鍛煉成鐵石心腸,別說叩幾個頭,你就是從北京一路叩頭到徐州,也換來不他們絲毫憐憫。
這其實就是亂世的常態,這麽做也不算錯。
但崇禎作為一個穿越者,就見不得這種事。
因為崇禎跟朱元璋一樣,更容易代入百姓,而不是權貴階層。
“你想要殺誰啊?”崇禎表情冰冷,“你倒是殺一個給朕看看?”
崇禎今天就隻穿了一身破舊的棉甲,也沒戴鬥笠盔,頭上就隻裹了一塊襆巾,身後雖然跟著幾個太監還有一小隊夷丁,可愣沒人認出來。
因為王承恩幾個太監也都穿著破舊的布衣。
皇帝穿的這麽破,他們太監敢穿綾羅錦緞?找死麽?
至於那一隊夷丁,因為見得的次數多了,衙役也就沒太在意。
這時候,聚集在城門外的那群流民已經看到了夷丁,便一下散開來,這年月,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兵,尤其害怕夷兵。
流民都用恐懼的眼神看著那隊夷丁。
然而把守城門的那隊衙役卻噗的跪倒在地。
“小人叩見聖上!”眾衙役撅著屁股惶然說道。
這段時間崇禎都在徐州,眾衙役都已經認得他。
“讓開。”崇禎道,“放老百姓進城,他們不過就是想討口吃的。”
徐州不比南京或者北京,城外都有大量的民居,甚至還有店鋪街市,徐州城外什麽都沒有,流民討飯都沒有地方討。
討不到飯吃,流民就只能餓死荒野。
皇帝都已經開了金口,他們這些衙役還有啥好說的,趕緊左右讓開,甚至還躬著腰請那些流民入內。
流民們卻是面面相覷,不敢進。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陡然間傳過來。
“不能進!不能讓他們進去,快些攔住他們!”
伴隨這宏亮的叫喊聲,一個風塵仆仆的老者趕到了城門口。
“嘿,哪來的老豬狗。”高起潛頓時怒了,撩起衣袖就要上前打人,萬歲爺都說了放老百姓進城,你竟然還敢攔?
那老者卻自顧自說道:“剛才在官道上看到幾個倒斃在道旁的流民,其症狀看著很像是得了瘟疫,萬一老朽的猜想屬實,放他們進城就會害死一城人。”
“啥?瘟疫?”高起潛剛往前邁出一步,聞言又趕緊縮回去。
崇禎也趕緊抓起汗巾蒙住自己口鼻,瘟疫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有些瘟疫可以通過飛沫來隔空傳染,汗巾多少也能夠起些防護作用。
不過崇禎也有些納悶,山東、河南以及河北大疫不是崇禎十四年麽?現在都已經到了崇禎十七年,按說疫情也該過去了。
“看著像是。”老者道,“尚未確定。”
話音才剛落,人群中的一個流民忽然倒臥在地。
“鬧瘟疫了!”周圍的流民發一聲喊,頓時跑了個精光。
那老者卻沒有跑,非但沒跑,反而將背上的箱籠卸下來,先跟崇禎一樣拿出一方汗巾來蒙住口鼻,然後趨近觀察倒地的那個流民。
一邊檢查一邊口中說道:“上吐且下泄,有明顯脫水症狀,果真是瘟疫!”
這下崇禎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對那群衙役說道:“爾等聽著,從現在起嚴格把守城門,沒有通行令牌誰也不許擅自進出!”
“是!”一眾衙役有些懵,又不讓進城了?
“兀把炭!”崇禎又回頭吩咐身後的夷將,“你立刻回軍營點齊三百夷丁,將徐州附近的流民都抓起來,集中安置在之前廢棄的軍營中。”
“是!”兀把炭拱手一揖,轉身上馬飛奔而去。
崇禎這才走向那老者問道:“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那老者不答反問道:“尊駕對瘟疫似乎也頗為了解?”
“什麽尊駕。”高起潛怒道,“這是當今聖上,萬歲爺!”
“啊,聖上?”老者愣了一下趕緊拜倒在地,“草民不知聖駕在此,死罪。”
“平身吧,不知者不罪。”崇禎一擺手又說道,“未請教老丈你的尊姓大名。”
出了剛才的這檔事,才讓崇禎猛然間反應過來,之前只顧著防備建奴南下,卻忘了還有另外一個強敵,那就是瘟疫。
戰亂跟瘟疫可說是孿生兄弟。
但凡有戰亂,就必定有瘟疫。
所以在打造黃淮防線的同時,也得未雨綢繆預防瘟疫。
眼前這個老頭看著像個郎中,且對瘟疫似乎挺有研究,先考他一考,如果真是對瘟疫有研究的,就留下來當個隨軍醫官。
老者忙道:“草民吳有性,不敢稱尊。”
“吳有性?”崇禎有些錯愕,“你是吳又可?”
這下輪到吳又可驚愕,說道:“聖上聽過草民的名字?”
“豈止聽過,簡直久仰大名。”崇禎驚喜道,“你可是瘟疫專家。”
“瘟疫專家?”吳又可聞言有些茫然,專家是個什麽?專門在家的坐診郎中?這可錯看老夫了,老夫最是喜歡遊歷四方。
崇禎解釋道:“特指對瘟疫很有研究的名醫。”
“不敢不敢,這個萬不敢當。”吳又可忙道,“草民算什麽名醫。”
“先生就不要謙虛了,你的瘟疫論朕拜讀過。”崇禎道,“那絕對是一篇專著。”
吳又可不禁有些自豪,原來皇帝都讀過他撰寫的瘟疫論,還認為那是篇專著,這無疑是對他的最大肯定。
“先生不是一向在關中行醫?”崇禎又問道。
“噢,關中已經沒有了戰亂,也沒有了瘟疫,聽聞河南、北直一帶刀兵再起,老夫覺著這邊可能會重新出現瘟疫,所以就趕緊過來這邊。”
好嘛,這又是一個為了學術研究不要命的瘋子。
其實古代中國也有很多學術瘋子,遺憾的是他們的研究成果不受統治者重視,因而沒能得到推廣,最終湮滅在了浩翰的歷史長河中。
但崇禎對自然科學的重視是不容置疑的。
“這麽說先生是來對地方了。”崇禎說道。
“徐州很快就要爆發大戰了,不如就留下來吧。”
“既然聖上下了旨意,草民自當遵旨。”吳又可欣然道。
崇禎聞言大喜,當即回頭對盧九德道:“盧伴伴,從現在起,你還有你的那些乾兒子乾孫子就聽從吳先生的調遣,吳先生的話就是朕的旨意。”
“啊?”盧九德臉色垮下來,讓我去伺候一個郎中?
吳又可也雙手連搖道:“聖上,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朕說使得那便使得。”崇禎肅然說道,“先生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他們,他們若是敢有半點違逆,朕絕不會輕饒!”
盧九德激泠冷打個冷顫。
吳又可也不敢多說什麽了。
崇禎又對吳又可道:“除了盧伴伴還有他的兒子孫子,徐州的衙役胥吏先生也可以隨調隨用,必要之時也可以調動城外軍營的駐軍!總之一句話,無論先生提什麽要求,能辦到的朕一定想辦法辦到,但有一條。”
吳又可肅然道:“聖上請說。”
崇禎肅然說道:“一定不能讓瘟疫漫延開。”
“請聖上放心。”吳又可道,“草民可以向您立軍令狀,若是不能控制住瘟疫,草民甘願領死。”
“先生已經不是草民了。”崇禎一擺手道,“從現在起,你就是太醫院的掌院,朕也會盡快給南京發去急遞,讓南京太醫院的禦醫、醫士前來徐州。”
吳又可猶豫了一下還是下拜道:“臣吳又可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