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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十國》第56章 將星升起
  金陵南門,幾道輕騎如風馳電摯一般,過了鎮淮橋便一路狂奔而來。

  此為國都,到底是天子腳下,平日裡這等肆意縱馬馳騁的大逆之舉,金陵尹豈能放過?簡直是不可想象!隨著塵土揚起,街邊的小販們手忙腳亂地將攤子挪開,而周圍的百姓們也紛紛駐足觀看。

  領頭的一名騎兵身披紅甲,背後插著“令”字標旗,口中不斷暴喝著:“大捷!大捷!西征軍攻克朗州!衛聖軍都虞侯李源擒殺敵首劉言!......大捷!大捷!西征軍攻克朗州!衛聖軍都虞侯李源擒殺敵首劉言!......大捷!大捷!西征軍攻克朗州!衛聖軍都虞侯李源擒殺敵首劉言!......”

  所謂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番陣仗很快便轟動了整個金陵城。國都間接代表著一個王朝的意志,這裡的百姓們更是每日熏陶在南唐皇帝的聖諭之下,如今聞聽這等捷報,為之振奮的同時,大街小巷人人奔走相告。

  不久之後的秦淮河畔,酒肆茶館中已流傳出了,關於“李郎月下襲朗州,孤軍勇鬥擒劉言”的奇聞軼事出來,惹得一時間滿城老少津津樂道,甚至連清溪坊中的姑娘們都春心萌動,當然此為後話了......

  大殿上,皇帝李璟正與眾臣議事。

  近日以來,他已是苦在面上,急在心裡。先是徐州敗兵來報,五千精兵盡數折損於沭陽,連主將燕敬權都被周國俘虜,而自從陳覺遞上第一封奏報,言及大軍圍攻朗州之後,接連十余日卻又遲遲未見西征戰報。

  李璟的心中已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一向自負的他,從來不曾認為,自己連年東征西戰的國策有何失誤。

  朕乃大唐天子,若不以一統天下、還都兩京為己任,將來有何顏面去見先帝以及列祖列宗?可若真是戰事連連失利,那必定不是朕的過錯,朕乃上天之子,又並未失德,豈能怨天?只能是臣下無能了......

  端坐在寶座上,李璟緊皺著眉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不斷進行一連串的自我拷問,而對於底下大臣們所言,分明是無暇理會。

  “陛下!”右仆射孫晟方才正說得口乾舌燥,見皇帝心不在焉的模樣,連忙提高了聲調:“陛下,臣先前勸諫過陛下,烈祖曾言,為人君當修舉政事,與民休息,至於大興刀兵,疲敝萬民耳!陛下連年用兵,百姓賦稅沉重,已是民怨沸騰!開年以來又接連北伐西征,此舉實有違天道啊!那敗將燕敬權......”

  這番極具刺激性的話顯然已經將皇帝從神遊中拉了回來,繼而李璟勃然大怒道:“孫晟!你這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麽?!北國正困於兗州戰事,本無暇南顧,是他燕敬權驕兵慢軍,橫行恣肆,辜負了朕的期望,焉有不敗之理?”

  孫晟前額微微發汗,見皇帝發怒趕忙躬身道:“陛下!忠言逆耳啊!臣一心隻願我大唐昌盛,實在是看不得陛下遭人蒙蔽自誤啊!”

  接著忽而又轉移了攻擊的目標:“馮延巳!你與陳覺既受陛下厚恩,又主朝堂大事,為何一再蒙蔽聖聽,慫恿陛下勞師遠征?失民心,傷國本,你該當何罪?!”

  中書侍郎韓熙載以及數名大臣,立即也站了出來,拱手附和道:“陛下!孫相忠君為國,請陛下懲治馮延巳陳覺二人,以警眾臣萬民!”

  一旁的馮延巳正優哉遊哉地出神,突然聽見孫晟發動了黨羽,開始咬牙切齒地針對起自己來,內心一陣咒罵,

但還是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們構陷本相也就罷了!怎麽,這陣仗,你們是要逼宮麽?”  孫晟氣得老須亂顫:“馮延巳!朝堂之上,豈容你如此顛倒黑白?!我等一片忠心,如何叫逼宮?”

  “好了!”每回上朝基本都是這般相爭的場面,李璟隻覺一陣頭疼,趕忙揚手製止,無奈道:“爾等都是朕之肱骨,國之良臣,勿要爭執!”

  “陛下!”此時劉少監呼喊著,匆匆地趕至殿門,一進來便看到如此景象。這老宦官素來有眼色,對於兩黨相爭早已司空見慣,於是徑直穿過群臣,誰也不理會,徑直小跑到李璟身旁耳語了一番。

  片刻之後,群臣詫異地發現李璟的臉色漸而大變,口中直呼“好!好!”,接著興奮地不斷拍案,又接過身旁宮人遞過的茶湯大飲了一口,似乎情緒極為激動。

  劉少監見李璟朝自己點了點頭,於是走到禦前的玉石台階上,高聲說道:“西征大捷!樞密使陳覺奏曰,衛聖軍都虞侯李源,剿滅來援蠻兵萬余在前,後又率輕騎夜襲朗州,擒殺劉言,我大軍已攻克朗州,楚地北境盡數平定,此戰俘敵三萬余,繳獲一應錢糧器械無數!今日塘報並劉言首級,已送返金陵。”

  在場眾臣無不群情振奮,更有老臣熱淚盈眶,山呼萬歲!放眼觀之,馮延巳一黨向來力主征伐,此時自是得意洋洋,案首挺胸地互相恭賀起來,而孫晟一黨作為對立的止戰派,此時除了應有的喜悅之外,更多的卻是埋藏在心中的驚慌。

  馮延巳喜笑顏開,大聲說道:“陛下!西征大軍將士用命,得此大勝,足以說明陛下天威之盛,以致萬民臣服!國有雄主在內,外有精兵良將,克複中原,指日可待啊!臣為陛下賀!”

  “馮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李璟歡喜不已,此時內心瘋狂地翻湧著,登基十年來,屢次對外征戰,哪一次不是憋屈不已?雄心勃勃四處打仗,而閩國打不過,吳越打不過,南漢打不過,周國打不過......屢次敗績已經讓李璟尷尬不已,幾乎心灰意冷了!

  但唯獨對楚國征戰,算是喜訊連連!

  李璟內心不禁調侃道,難道是這楚地是朕的福地麽?接著又無奈地否定掉,雖說楚地北境已然平定,但此時南境的邊鎬和張巒兩部,可正在和南漢國苦苦周旋著......忽而又莫名地想到,今日奏報的頭號功臣李源,上回在潭州府說降楚王的是他,這回為朗州之戰立下頭功的,也是他!

  難道此人才是朕的福將?

  想起頭回召見李源時,那張青澀卻顯得沉穩的面孔,李璟樂出了聲:“哈哈!諸位愛卿,陳覺已在奏報與朕言明,衛聖軍李源應是頭功!你們說說,朕該如何封賞他?”

  李源這個名字,自從出現在朝野之中後,大多數人都明白,這是樞密使陳覺一手拔擢的心腹。既已選擇站隊馮陳一黨,孫晟一黨自是對李源有著天然的反感。而之後聽聞金陵大街小巷傳言,李源又攀上了陳覺的死對頭,東都的中立派老臣周宗,甚至與周家女兒訂下了婚約。而李源與陳覺的關系似乎並無變化,仍是得到重用,並率軍從征,一時又令人迷惑不已。

  此時皇帝開口之後,令孫晟一黨更加捉摸不透的事情又來了,在他們臆測之中本該為李源請功的馮延巳此時卻陰沉下了臉色,連同身後的同黨都緘默不言。

  韓熙載悄悄地在孫晟背後低聲了幾句,接著忽而朝前推了一把。

  孫晟不由得踉蹌了幾步,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站了出來。

  此時見皇帝與群臣都看著自己,只能咽了咽口水,按著韓熙載的話語,無奈說道:“陛下,李虞候智勇無雙,昔日說降楚王、輕取潭州可見其智謀,而此次西征夜襲破城、擒殺敵首可見其驍勇!陛下,如此年紀,便有如此大才,又如此的忠君報國,實為我大唐複興之兆!

  李源天降將星,陛下之衛、霍也!陛下當不吝封賞,施與厚恩,方顯天子聖明,百姓必定為之歡騰!”

  向來苛刻的孫晟,今日竟難得對一個人這麽不吝褒獎?李璟愣了一會兒,接著興奮地拍掌笑道:“好啊!竟連孫相都如此誇讚?!嗯,這李源,若當真是朕之衛、霍,朕又豈能寒了他的心?此次既居頭功,朕要重重地賞賜他!”

  接著李璟偏頭笑著問道:“劉德,把陳覺為李源的討賞,與諸位愛卿說說!”

  劉少監連忙躬身道:“老奴遵命!”

  “陳使相稱,此次西征,李源當為頭功。然朗州之西仍有洞溪蠻虎視眈眈,需留大將鎮守,方可保朗州無虞。依李源之功,可以建節。”

  皇帝李璟似是默許了一般,微笑地點頭說道:“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建節,作為武將無上的榮耀,又是文臣最為忌憚之事。劉少監話音剛落,群臣早已互相爭論起來。

  片刻之後,久久未發話的馮延巳,卻忽而站了出來,生冷地說道:“陛下,李虞候雖有大將之才,但畢竟年紀尚淺,並無治政撫民的經驗。我大唐立國以來,何時有過二十一歲便在外建節的先例?臣為大唐計,為百姓計,還請陛下三思!”

  向來最為風雅的韓熙載,此時抖了抖袍袖,不緊不慢地接過話說道:“馮相此言差矣!陛下欲拔擢有用之才,當以其才能功勳論之,豈能以年紀衡量?陛下方才已言,李源有衛、霍之才,想那衛、霍昔年拜將封侯時,年方幾何?馮相莫不是存心誤導陛下,若是委屈了功臣,陛下將何以自處?!”

  “你!”馮延巳頓時被噎得滿面紅光,只能含糊應道:“臣只是為陛下著想,韓侍郎怎能胡亂曲解?”

  劉少監淡淡地插話道:“陳使相這封奏報,馮留守亦是署了名的......”

  這句話來得極為巧妙,猝不及防地扎在了馮延巳的心窩上,本就憤恨的他內心叫苦不迭,馮延魯啊馮延魯,虧你是本相的弟弟,怎會如此糊塗?難道你不知這李源與我馮家的過節?接著腦海裡似乎接二連三地浮現出幾張怨恨的面孔,自己的兒子、張侍郎、以及貴妃娘娘......

  見馮延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身後黨羽也不再與人爭論,大出風頭的孫晟韓熙載等人繼而侃侃而談起來。漸漸地,由李源出任武平節度使一事,似乎成了輿論的主流。

  直到孫晟疑惑地問了句:“陛下,武平節度使一職先前不是許給了邊鎬麽?若是——”

  “這有何妨?”李璟不屑地笑了笑,搖頭說道:“朕原本令邊鎬建節武平, 是命他伺機率軍攻克朗州,而數月以來,身無寸功!如今又在桂州接連失利,他這武平節度使,依朕看,不做也罷!”

  想到此處,李璟似是拿定了主意,朝劉少監微笑道:“劉德,即刻擬旨,衛聖軍都虞侯李源,擢拜右千牛衛大將軍,升衛聖統軍,充武平節度使加授檢校太尉,節製朗州諸軍事,專事鎮撫洞溪諸蠻。”(注:充,意為實際充任;檢校職務,為地方節度使慣有加官,非實職)

  這一連串封號下來,群臣已大抵心中有數,李源此後毋庸置疑,便是大唐冉冉升起的將星了!

  接著李璟又開始拿起另一封奏疏,談起北伐徐州的事宜來。

  皇帝正處在大勝的興頭上,折騰了整整半日之後,群臣才忍著饑餓、有氣無力地從金殿出來。

  夕陽漸沉,一輛由四面絲綢裝裹的華蓋馬車緩緩行至禦坊大街上,鑲金的窗沿潑灑著晚霞,熠熠生輝,格外引人矚目。路人無需猜測,車內所乘定是身份貴重。

  馬車上,孫晟終是忍不住,抱著一肚子的疑問說道:“韓兄,為何偏偏要保舉那李源?還有周留守,大唐才俊輩出,怎地就看上他了?滿朝文武皆知,他可是陳覺一手提拔的!這是養虎為患啊!”

  韓熙載淡淡一笑,掀起縐簾張望了片刻,接著才回頭說道:“先前令我等不解之事,均已大白。你可知周留守為何將愛女許配與李源?又請我等暗中扶持?”

  孫晟搖頭道:“難道是為了我等不成?”

  韓熙載一臉神秘地低聲道:“為了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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