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回來了……居然毫發無損。”

沙啞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而蘇臨還在回憶聲音的主人，在回到現世後，他遺忘的現世記憶在逐漸複蘇，一些關鍵畫面在眼前逐個閃過，他想起自己在羅天門。

“真是恍若隔世。”蘇臨輕聲感歎道。

他又看到了那色彩過於豔麗的世界，與幻境截然不同，一時間令人有些難以適應。

盤坐在蘇臨身後的王修緣，死死盯著少年微彎的脊背，聲音發顫道:“是這樣的，三千年啊，當時看這本書時，我才一千歲，出來後我都分不清那邊才是真實……告訴我，你是怎麽出來的?”

蘇臨雙眉微蹙，察覺到了自己與對方的不同。

羅天門的掌門竟然被陷在書中三千年，這時間未免也太長了，自己在書中也僅僅隻度過了三百年的光陰，他是怎麽在裡面活上千年的?明明書中人類的壽命有著絕對的極限，難不成對方突破了極限嗎?

還是說……自己和對方看到的幻境並不相同?

蘇臨反問道:“你在裡面都看到了什麽?”

“習練武術，我在書中三千年，都致力於將武術修煉至入微的境界，我內觀髒腑，不但錘煉肉身，在搏殺中也審時度勢，以風水八卦、周天要數，以及環境中各種事物的氣轉換為局，將自己置身在局中最具有優勢的方位。

雖然我在書中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名號，但我亦知，我依舊沒能抵達武道的盡頭……告訴我！你是怎麽抵達武道盡頭的?”王修緣激動地問道。

這下蘇臨也確定了，自己經歷的幻境與對方截然不同。

這讓蘇臨有些疑惑，但他也並不去細想，而是反問:“我已經看完了混元道體，是不是可以放我離開了?”

“當然可以，你走吧，我會命人送你回去。”王修緣說，“小友，從今往後，你我也算同道了。”

蘇臨吃了一驚，追問道:“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若小友有什麽想和老夫說的，老夫洗耳恭聽。”

對方的態度，寬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蘇臨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明晃晃的陰謀當中，然而他卻無法看清陰謀的本相。

“那便告辭了。”蘇臨放下手中的功法，起身往洞外走去。

他依舊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令人思緒偏移飄忽的詭異力量，但這一回他卻能穩定自己的思緒，不受對方影響，若套用一些非修仙的話說，或許是san值穩定性提高了。

直到走出洞口，也沒有蘇臨想象中的意外發生，洞外楚流玉已然耐心等候，並且等候的人更多了，幾十個模樣怪異的人恭立兩旁，按地位尊卑有序排列，即便那些明顯壓抑著瘋癲氣息的金丹巔峰，在這種場合也不敢隨意發癲，這一刻他們看起來都是正常人。

而羅天門內可以自由活動的元嬰長老，自然也都來到了此地。

當蘇臨邁出那百年無人踏足的石檻，所有人的目光如箭失般射向蘇臨，那是敬畏之箭，帶著渴望與畏懼，此刻即便他們中有人修為高深，遠勝蘇臨，眼神中依舊充滿強烈的渴求與欣羨。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空氣在這一刻凝滯，天地一片死寂。

直到洞內傳來掌門的聲音:“流玉啊，將小友送回去，不得怠慢。”

“是！”楚流玉低頭拱手。

他再抬頭時，看向蘇臨的眼神已然與此前不同。

這時，蘇臨發現洛槐南安靜地站在一邊，神情平靜，面色如常，似是已經習慣了籠罩在這附近的詭異威壓。

不知為何，蘇臨看到洛槐南的第一眼，

便感覺槐南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哪裡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幾經思考無果，他便隻得將其當做三百年幻境造成的後遺症。“蘇先生，這邊請吧，您是要在羅天門再小住一段時日，還是今夜就啟程呢?”楚流玉說話開始像一個正常人了。

“馬上回去。”蘇臨說。

他登上了返航的飛舟，和他一同返程的還有莫問行冰冷的屍體，他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一具上好的棺材中，就像睡著一般。

楚流玉顯然對此十分憂心，擔心羅天門與莫家的聯盟會就此出現裂痕。

對方表現出的這種社會性極強的政治考量，與他此前表現的瘋癲氣質截然相反。

回憶起這一天的羅天門經歷，蘇臨發現羅天門的那些長老，許多看起來精神都挺正常，至少第一眼沒有蟻仙門掌門和蚩尤那麽瘋癲，至少沒有喪失世俗可理解的邏輯思維。

蘇臨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雖然早已知曉天地的廣闊，但從神的口中聽聞，和自己通過縫隙窺見一角，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遠觀與近看，感悟也是天壤之別。

就像淺水魚無法理解深海霸主的生存法則，化虛修士之間的默認法則，以及那些依舊如秘密般被隱瞞的潛規則，讓蘇臨感到無形的壓力，抬起頭，化虛之上還有化神，那些偽仙高高在上，以化虛也無法理解的思維，生活在屬於他們的世界，雙眼卻死死盯著他們這些螻蟻般的眾生。

然而， 偽仙並不是頂點，真正的頂點以身作則，整了一出仙佛們應該都難以理解的行為藝術……她正跪坐在蘇臨身後的軟塌上，用那雙柔弱無骨的雙手，給他捏肩。

“辛苦辛苦，第一次體驗感覺很不好吧?表現還是很不錯啦，慢慢就會習慣的，怎麽樣?舒服嗎?”天尊溫柔地詢問，手指在斜方肌上慢慢移動，有目的地尋找適合的點位，已達到最舒適的按摩效果。

這讓蘇臨無法沉浸在對真實世界嚴肅的思考中，本來世界在他眼裡是一片廣袤黑暗的海洋，他以一個淺水魚的身份，從近海逐漸靠近深海，探尋規則，，這是正常的，理性的，一個井然有序的世界該有的樣子。

但現在，一隻潛伏在深海極淵的深淵魔物，以淺水魚的身份來到海灘邊，與他這條淺水魚探討如何從近海向著深海出發，不但和平相處，甚至還給溫柔地給他淺水魚“按摩”。

這完全違背了這個世界的殘酷表象，讓它看起來像個無害的童話世界。

“別像個老人一樣啊！振作起來！”天尊依然我行我素地鼓勵道，“小說裡那些活了上千年就智多近妖，深謀遠慮的老不死，其實不是那麽回事，你可不要強行向那種死氣沉沉的人設靠攏啊。”

“我沒事。”蘇臨抬頭看向那張絕美容顏，然後又低下頭，歎了口氣。

有朝一日，若自己遊進那片詭異莫測的深海，是不是也會變成那些深海的怪物呢?

那時的蘇臨還是不是蘇臨?那時的蘇臨，又是不是人類?

“真是多愁善感，你現在不也是把我當做人嗎?”天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