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到傍晚,也沒有所謂墓裡回來的人。
眾人乾坐了一天,此刻已經難掩不耐,煩躁起來。
此刻從外面走進來幾個人,抬著一個擔架,上面躺著個囈語的少年人,隱隱約約聽到他口中說什麽“有鬼”之類的。
那少年人被抬到一張桌邊,正是白天那呵斥江柏的漢子所在的桌子。為首那個抬著擔架的人道:“周爺,城裡的郎中都說驚了魂,他們治不了。”
這周爺一拍桌子,怒罵道:“什麽狗屁郎中!連個病都看不好!”
為首那人趕緊低下頭,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周爺發了一會脾氣,也是束手無策,便道:“將他抬上去吧。”
為首那人如蒙大赦,趕緊腳底抹油,抬著人去了客房。
此時大堂鴉雀無聲,轉而人人都在竊竊私語。
遊鯉此刻剛睡了午覺下來吃晚飯,就看到了這個陣勢,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坐了一天的原無心,道:“那少年怎麽了?”
原無心是知道的,於是說:“那周爺叫周正,是江浙一帶的混混頭子,卻是實打實的武林高手。他的鐵線拳打通了長江七十二水寨,提起周爺,沒人不給幾分面子。說他在江南地區橫行霸道也不誇張。那少年是周正的徒弟,你來的那天清早被人發現睡在城南的垃圾堆裡,撈出來之後整個人便神志不清胡言亂語,說夜裡見到了紅衣女鬼……”
遊鯉道:“這是被鬼迷了心智。”
原無心道:“你也看到了,周正派人找大夫治了兩天了,還是這副模樣。”
遊鯉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
一直沒有說話的少年站起來對大家拱手,道:“諸位豪傑,今日怕是沒有消息了。”這少年一幅道士打扮,生的十分俊俏,說話聲音也好聽。他道:“在下崔燦,奉家師乾元派洪丹之命在此駐守,前日有一眾湘川的土夫子進了倉山下了古墓,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此事看來也許有些蹊蹺,在下鬥膽懇請各位再等一兩日,家師很快便會親自趕來。”
話音一落便有人開口附和:“原來是‘君子劍’洪老前輩,此事乾元派的人肯出手,想必很快便會真相大白。”
其他人聽聞君子劍要來,仿佛全都松了一口氣。
原無心對遊鯉低聲道:“附和的這人是乾元派的人,叫楊冬秋。行走江湖也不用乾元派的招式。”
遊鯉此刻道:“他不用本門招式,你怎知他是乾元派的?”
原無心道:“我前日去澡堂洗澡,看到他胸口紋了把法劍……”
“哈哈哈哈,原兄原來有如此嗜好……”
原無心一臉窘迫:“我也是無意中看到……”
遊鯉適可而止,不再嘲笑他,道:“他們一明一暗在這裡演戲,不過是為了爭取時間,等那洪丹來罷了。”
原無心道:“這事傳的神乎其神,其實不僅是周正的徒弟,昨日坊間便傳說子時之後街上有鬼魅出沒。現在這倉山鎮鬧的人心惶惶,若是這君子劍來了,確實可以將這些江湖豪傑聚在一起。”
遊鯉點頭道:“確實,這些人行走江湖,哪個身上沒有人命。平日裡不敬鬼神,其實最是心虛。不然為何非要等個道士來。”
原無心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遊鯉伸了個懶腰,道:“看來那幾個下墓之人今日也不會回來。這樣日日乾等也怪無趣的。我先回去養神,若是有消息,還望原兄告知一聲。”
原無心道:“昨日看鯉兄面色蒼白,
今日雖然好了點,卻還是差了一些。鯉兄自去,此處交給原某便好。” 遊鯉對著原無心抱了抱拳,走到櫃台結了三天的房錢,又吩咐小二給原無心添了一壺酒,才悠哉悠哉地回了房間。
薔薇這一整日待在客房中,三餐都是原無心差人給送上來,但她卻沒有心思去受用原無心的體貼。她的房間離大堂不遠,今日她在窗後看了幾次,都看到原無心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喝茶聊天。她的心裡越發不能平靜。
她知道那個男人的真實身份,也知道他接近原無心絕對有他的目的,但她不敢對原無心說什麽,她甚至不敢出現在那個人面前。昨天冷不丁的撞到那人,她低著頭嚇了個半死。她無法確定,那個人有沒有認出她來,但是她能確定,再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後窗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薔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時天已經黑了,她和原無心在這客棧裡住了五天,自然也聽到過夜裡會鬧鬼的傳言。她並不怕鬼,而是怕有人找上門來。
遊鯉一襲黑衣從後窗躍入房中的時候,薔薇知道最壞的事情發生了。
遊鯉道:“薔薇姑娘,你的傷可好了?”
薔薇小臉煞白,硬著頭皮福了福身:“承蒙您關懷,已經好多了。”
遊鯉道:“今夜月色不錯,可否陪我走走?”
薔薇誠惶誠恐地點頭:“能入得了您的眼,是薔薇的榮幸。”
遊鯉道:“我在裁縫店後門等你。”說完便躍了出去。
薔薇待遊鯉離開,才深吸了一口氣,她走到窗邊,抬頭看了看月亮,苦笑道:“月黑風高……”隨即她的臉色更白,因為她想起這種天氣對殺手來說,是最適合用來殺人的。
遊鯉是殺手,而且是頂尖的殺手。
薔薇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但顯然遊鯉不會出手殺她。
燭火搖曳,將裁縫店的門板染上一層暖暖的橘色。
薔薇卸下後門的門板走進去,就看到遊鯉坐在桌邊。遊鯉的眼睛很亮,薔薇覺得自己此時像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一切秘密在遊鯉面前已經無法隱藏。
遊鯉道:“坐。”
薔薇於是坐下。
遊鯉道:“梁王最近可好?”
薔薇恭敬道:“承蒙遊鯉大人關懷,王爺一切都好。”
遊鯉道:“你若見到王爺,記得代我問聲好。”還沒等薔薇回到,遊鯉搖搖頭又道:“不成,那個人疑心太重,萬一以為你和我有私,殺了你怎麽辦。”
薔薇低下頭不敢說話。
遊鯉道:“你接近原無心所為何事?”
提起這個,薔薇仿佛有了底氣,她抬起頭,道:“這是王爺的密令,我不能透露。”
遊鯉道:“梁王一向厭惡江湖中人,這回是盯上了原無心?”他看了薔薇一眼:“不過原無心雖然耿直,武功也高,但人卻不笨,不然梁王也不會派出薔薇姑娘一路陪著了。”
薔薇乾脆閉上嘴巴,這個遊鯉滑的像條魚,多說多錯,薔薇可以治得住原無心,卻對遊鯉毫無辦法。——她美麗的臉蛋、婉轉的風情,以及玲瓏的心思在遊鯉面前全無作用。
遊鯉看她不說話,又道:“你帶原無心來此,是不是為了那古墓,亦或是墓中的東西。”
薔薇道:“您不要再問我了,我若說了,王爺會殺了我的。求您憐憫。”她說著同時跪了下來。
遊鯉修長的手指挑起薔薇的下巴,柔聲道:“你是死士。死士是不能怕死的。”
薔薇的眼中瞬間湧出濃烈的恐懼。
遊鯉卻沒再為難她,他站起身,對薔薇道:“既然那古墓傳的如此神乎其神,那就煩請薔薇姑娘帶我遊覽一番。”他眼神銳利,死死盯著薔薇。
薔薇抖若篩糠,卻也知道這次沒有拒絕的權利。面前的人可以隨時殺掉自己,自己的武功雖然不弱,但在他面前,自己便如嬰兒一般脆弱不堪。
“請跟我來……”薔薇認命一般起身,帶著遊鯉去了古墓。
遊鯉很欣賞薔薇這種人,她有不錯的皮囊,還有傍身的武功,難能可貴的是她還識時務。
夜裡的山路雖不好走,但在武林中人面前卻造成不了多少阻礙。遊鯉一邊行路一邊感歎自己為何要坐那三天馬車。想起這個他的臉色又補好了。
薔薇感受到身後之人氣息的變化,那若有若無的殺氣讓她心驚膽戰。她覺得自己沒有冒犯到遊鯉的地方,但她更沒勇氣回頭一探究竟。
薔薇帶遊鯉下墓的地方在一處灌木叢裡,薔薇按動開關,隱藏在地上的石門緩緩打開。
遊鯉對機關很有研究,一眼就看出了關鍵所在。他能肯定這機關是後來加上的,與古墓本身毫無聯系。
薔薇第一個跳進去,遊鯉緊隨其後,墓道裡燃著長明燈,薔薇左拐右拐,帶著遊鯉來到了一間墓室。
“姑娘!”剛進入墓室,幾個黑衣大漢便起身行禮。
薔薇對這些人點了點頭,眼睛一轉,剛想說什麽,就被遊鯉的聲音打斷:“你們辛苦了,我是王爺派來擊殺原無心的,和薔薇姑娘有些事情要談,你們先出去吧。”
幾個大漢不明所以,但看到遊鯉的手此刻已經攬住了薔薇的腰肢,便趕緊低下頭,紛紛應是退了出去。
等到石門關上,遊鯉這才放開薔薇,在她耳邊道:“你很聰明,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過你真以為那些人加上你就能製住我?”
薔薇面色慘白,她慌亂搖頭:“小,小人不敢,不敢。”
遊鯉遺憾道:“我不喜歡有人自作聰明,你最好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否則我會很生氣。”
薔薇此刻真切的感受到遊鯉的殺意,她無法再像之前一樣保持鎮定。
遊鯉道:“你們已經探明了這古墓?”
薔薇松了口氣,只要遊鯉不問王爺的密令,其他的她還是可以說的。於是搖頭道:“這些是在古墓上層二次挖掘的地道,這墓室後面有個房間,那房間最裡面的門直通古墓。我們還未探明這古墓,這墓裡機關眾多,我們折了不少人。”
遊鯉問道:“這墓裡到底有什麽秘密?”
薔薇道:“這裡有王爺要的東西。”
遊鯉沒再繼續問下去,梁王要的東西,無非權力財富。這裡不會有權利,那就只剩下財富了。
遊鯉笑道:“梁王要造反,哪裡不用錢啊。理解理解。”
薔薇面露尷尬之色,只能低著頭不敢說話。
遊鯉道:“這墓裡本就有鬼,還是你們在裝神弄鬼?”
薔薇咬緊嘴唇沒有回答。
遊鯉見狀換了個問題:“前幾日下來的幾人現在何處?”
薔薇道:“來了五個人,現在只剩三個被困在墓室裡。”
遊鯉點頭道:“帶我去看看。”
薔薇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遊鯉帶著薔薇,在這古墓中走了一遍,這古墓確實機關滿地,稍有不慎便會命喪當場。不過遊鯉一路猶如閑庭信步,薔薇就慘了,遊鯉闖機關躍陷阱,都會將她當麻袋一般提起,絲毫不會憐香惜玉。薔薇每每隻覺得天旋地轉,五髒六腑都似攪在一起一般難受。她被遊鯉扯著腰帶躲避飛箭的時候,無數次在心中祈禱著那些飛箭能在遊鯉身上扎幾個透明窟窿。
可是事與願違。遊鯉連薔薇她們一直沒能找到的財寶金庫都找到了,還是沒有任何機關能傷到他分毫。
此時的薔薇已經放棄祈禱,行屍走肉一般享受著遊鯉的貼身保護。
遊鯉來到薔薇所說的困住那三人的墓室前,隨手就打開了機關。
幾人歷經艱險,早已筋疲力盡。本以為逃脫無望,卻見道那扇厚厚的石門緩緩升起,他們狼狽不堪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多謝俠士相救!”兩人灰頭土臉,看不清面貌,此刻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早已沒了江湖中人的傲氣,就差跪在地上給遊鯉磕頭了。
遊鯉看著躺在牆角的人,問道:“那是何人,他怎麽了?”
兩人道:“那是和我們一起下來的土夫子吳老四。他撞了髒東西驚了魂,已經神志不清了。”
遊鯉點點頭:“那真是……不錯。”
兩人詫異地看著遊鯉。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屍體。
這兩人放在平日也是個中好手,現在卻頃刻間沒了聲息。方才獲救的慶幸還在那兩雙眸子中沒來得及散盡,便在染上濃濃的絕望時失去了光明,永遠墜入黑暗。
薔薇一臉驚恐,她就在遊鯉身邊,但她卻不知道遊鯉何時出手,如何出手。她的衣襟被冷汗浸透,慶幸自己剛剛在石室裡沒有叫人動手。遊鯉說得對,他們幾個加起來,也不會是遊鯉的對手,甚至可能無法傷他分毫。
遊鯉回過頭來看薔薇。
薔薇不自覺退後一步,道:“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個人。”
退到遊鯉身後時,薔薇才注意到遊鯉身後背的布包,那裡面鼓鼓的不知道放著什麽,但直覺告訴她那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遊鯉笑的如春風一般和煦,他上下打量著薔薇,道:“我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
遊鯉後面說了什麽薔薇沒有聽清,她的眸子已經被恐懼侵染,眼裡映著大紅色的新娘吉服,還有遊鯉那如鬼神一般猙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