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在柔軟的床鋪上睡了一覺,遊鯉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此時正是卯時,遊鯉洗漱完畢,從客房出來的時候,大堂裡已經幾乎座無虛席。
遊鯉抬了抬眉毛,不動聲色的找個了空桌坐下,和小二要了小米粥做早食,遊鯉饒有興趣的觀察起大堂的人來。
只是稍微看了幾眼,遊鯉就發現他認識的還真不少。這裡的認識,自然是基於棲鴉的情報網,並不是遊鯉平日的結交。
這客棧大堂共有十張桌子,遊鯉坐在東北角,西南的第一張桌子邊就坐著一個江湖人士,只見此人面色蠟黃,仿佛生了大病,身材瘦削,他正低頭吃著盤子裡的花生米,察覺到遊鯉的視線便抬頭看來,遊鯉對他一笑,他不認識遊鯉,隨即低頭繼續吃。
這人名叫單無雙,別看他一臉病態,其實他力大無窮,而且對力量的掌握已經達到不俗的程度。傳聞他曾經和人比鬥,僅一拳便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打死,仵作驗屍時,那人的肋骨被打成兩寸長的小段,一分不多,亦一分不少。
單無雙左手邊桌子坐著兩個男子,一個相貌堂堂風度翩翩,一個相貌醜陋大腹便便。遊鯉眨了眨眼睛,這兩人他也聽過,乃是黃河流域有名的‘水鬼’,所謂水鬼,即是水賊,相貌堂堂的人叫江白,大腹便便的人叫江柏。兩人同村,從小便是發小,生長在黃河邊,水性極佳,從十二歲開始便在河上劫掠船隻,殺人越貨。闖下赫赫凶名。官府曾派衙役去抓捕二人,衙役去了一夜未歸,第二日有人報告說發現黃河上飄了二十八具浮屍,正是前一晚參與抓捕的衙役。
此時這兩人安安靜靜地吃著面前的鹹菜,江柏手指在木桌上毫無節奏地敲擊,發出篤篤篤的聲響。
他們前邊桌子做的人卻不幹了,開口嚷道:“敲個屁的敲!吵死了!”
江柏的手瞬間變掌,拍在桌上,卻被江白突然按住。
江白看了眼江柏,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轉頭對那吵嚷之人微笑道:“抱歉,這便不敲了。”
遊鯉目力極佳,清晰地看到江柏掌下的木桌此刻已然凹陷一寸有余,遊鯉吧唧吧唧嘴,暗自驚訝這人的內力竟是不俗。
“鯉兄來的好早。”
遊鯉抬起頭看向樓梯,正是原無心下樓來了,身邊卻沒跟著薔薇。
環顧四周,遊鯉笑道:“原兄,此刻已然滿座,我與你有眼緣,如蒙不棄,請來入座。”
原無心哈哈大笑,向遊鯉拱了拱手,坐在遊鯉對面,道:“想不到風水輪流轉,我昨日的詞兒,今天倒被鯉兄說出來了。”
遊鯉看了看原無心,道:“怎麽不見薔薇姑娘?”
原無心道:“薔薇姑娘身體不好,在樓上休息。”
遊鯉點點頭:“原來如此。”
原無心叫過小二要了早食,也開始看大堂裡的人。越看他的眉頭皺的就越高。
原無心在看別人,遊鯉卻在看原無心。
就在原無心感受到視線回過頭時,遊鯉適時開口:“原兄,怎麽了?”
原無心道:“沒什麽,看來還沒有消息。”
遊鯉道:“消息?我看這些人都在等什麽,原兄可知?”
原無心點點頭,道:“昨日鯉兄不是問我此處聚了這麽多人的緣由?”
遊鯉道:“確有此事。”
原無心道:“這些人便是因為蒼龍現世,被奇觀異象吸引而來的。”
遊鯉笑道:“豈不聞葉公好龍,
那龍有甚好看。”他環顧四周,道:“這些人看著都似江湖豪傑,怕是看到真龍,會嚇得屁滾尿流吧。”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坐得近的桌子都能聽見。
“哼,哪個黃口小兒,在此大放厥詞!”果然,坐在他右手邊的老者第一個坐不住了,只見老者瞪了遊鯉一眼,將手中的茶杯朝他門面擲來。
那老者出手極快,眾人都沒見他動手,只看到一個茶杯被東北角桌子後來的那個灰衣青年穩穩托在手中。
一時間大堂裡所有的目光匯聚於此,原無心出手,遊鯉樂了。
這出手的人遊鯉認識,乃是岷山問天宗三十六路分筋錯骨手張通嶽。江湖傳言,此人大器晚成,二十歲拜入問天宗學藝,三十二年才學有所成,下山闖蕩。為人睚眥必較,小肚雞腸。而且心浮氣躁,遊鯉看到他便想起炮仗,心裡呵呵一笑——一點就炸。
原無心對張通嶽拱手道:“張老的挫骨手用來遞茶,真是大材小用了。”
張通嶽見到自己這一手被眼前青年輕易化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小子既然認識老夫,說話便該注意些,不然叫你領教一下老夫的絕學。”
遊鯉道:“我又沒指名道姓,你自己對號入座,反而來惱我們。真是稀奇。”
張通嶽聞言立刻長身而起,原無心也站起來,擋在遊鯉身前,道:“鯉兄說的有理,張老何必對號入座。”說罷雙手將茶敬上。
張通嶽正待發作,忽然看到原無心腰間那一柄長劍,眼珠一轉,原本要將這青年打骨折的手頃刻接過了那一杯熱茶。口中道:“原少俠,久仰。”說完便坐了回去。
遊鯉等原無心坐下,道:“他的脾氣真好。”
原無心搖搖頭:“他只是不想與銀劍山莊為敵罷了。”
遊鯉道:“背靠大樹好乘涼,這句話果然不假。”
原無心道:“鯉兄心直口快,看的也透徹。”
遊鯉道:“可惜我武功平平,若是剛才原兄不出手,恐怕我的臉已經被砸了個稀巴爛。”
原無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說破,遊鯉也不會說什麽。
“蒼龍吸水?”一聲喧嘩在客棧內炸響,說話的是個三十七八的漢子,生得十分粗獷,穿著一身洗到發白粗布衣裳,卻帶著一把好刀。
“噓!”與漢子對坐的是一位文人模樣的男子,年紀不大卻蓄了不短的須,穿著長衫,給人一種穩重之感。他左右看了看,略帶埋怨地說:“胡兄怎麽這麽大聲,我特意將這消息告訴你,你難道要搞得人盡皆知不成?”
大堂中人聽到此人的話顏色各異,都像這一桌看去。那一桌正好在大堂中間,此刻儼然一副眾矢之的。
“此事在此地,早已人盡皆知了。”東南角桌子上坐著一位執扇的公子,他與一位美麗的姑娘對坐,此刻幽幽開口。
“可不是,”那個粗狂漢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追問道:“當今世上,真的有龍?”
執扇公子一笑,道:“確是有人見過的。這也不算什麽秘密了。”
那文人模樣的長衫男子歎了口氣,苦笑道:“現在看來,確實已經人盡皆知,可惜我還以為這是什麽秘密,被那叫花子騙了二兩紋銀。”
此言一出,周圍的江湖中人哄堂大笑。剛剛緊張的氣氛被一掃而空,大家各自和相熟的人閑聊,無人再去關注中間那張桌子。
遊鯉心中暗道這個文人模樣的人確實有些本事,僅一句話就化解了尷尬。
原無心看遊鯉的神情,開口道:“鯉兄可知剛剛說話的那幾人是誰?”
遊鯉道:“請原兄賜教。”
原無心道:“中間那張桌子,那漢子名叫胡不歸,是關外好漢,曾經一人打上黑山連雲寨,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殺了七十六個惡匪,只為了救出三個被擄上山去的女子。”
遊鯉點頭道:“看來他是個好人。”
原無心看了遊鯉一眼,道:“後來那三個女子都成了他的老婆。”
遊鯉將剛拿起的茶杯放下,笑道:“好人有好報。”
原無心也笑了:“這麽看來,確實如此。”接著道:“那文人模樣的男子,名喚孔玨。自稱聖人第三十六代子孫,早年時候中過秀才,而後得人指點,棄文從武,一套八卦連環排空掌使得出神入化。他行事作風頗有文人的謙和恭讓,也不愛與人為難,在江湖上有些威望,人稱好好先生。”
遊鯉點點頭:“我看他進退有度,沒有文人那股子清高。”
原無心道:“那是你沒見過充南富商林大虎家一十三口的慘狀,只因那林大虎的小妾沒按約定和孔玨私奔,又在眾人面前說孔玨不太行, 便遭了如此橫禍。”
遊鯉一臉感同身受:“文人有節,士可殺不可辱。”他用筷子尖指著那執扇公子的方向,道:“原兄少年成名,見識廣博,可知道那兩位是什麽來頭?”
原無心看了眼執扇公子,略微思索,便道:“那二人江湖人稱‘良金玉’,是一對夫妻。三年前在江湖中名聲大噪,丈夫名叫司徒哲,一手奇門兵器縱橫天下。妻子名喚褚蕾,師從仙露谷雲家的某位子弟,醫術卓絕,兩人行走江湖,濟世救人,蕩去邪惡,頗有盛名。”
遊鯉道:“確實郎才女貌,良金玉名不虛傳。”
原無心道:“你可知那褚蕾是個囂張跋扈的性子,這三年來,司徒哲給人鞠躬都快折斷了腰。”
遊鯉笑道:“不至於不至於,我看司徒老兄的腰無甚大礙。”
原無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解道:“鯉兄也懂醫術?”
遊鯉道:“我懂相術,”他湊近原無心,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觀二人紅光滿面,精氣極佳。若是司徒哲的腰不好了,褚蕾還不氣的翻天?”
原無心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咳嗽了幾聲,埋怨一般地看著遊鯉,道:“我也是才知道,鯉兄竟如此不正經。”
遊鯉哈哈大笑,看原無心這窘迫的樣子,自然是身心愉悅。他拍了拍原無心的肩膀,道:“這麽多有頭有臉的江湖人聚在這裡,到底要幹什麽?”
原無心道:“他們在等人。”
遊鯉道:“等什麽人?”
原無心道:“從墓裡回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