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仙露谷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清晨。前一天下午,雲傾確認了遊鯉身上的毒,夜裡就差人送來了解藥。遊鯉謝過兩人之後,留宿一夜,第二天天剛擦亮,流雲就將遊鯉送出了仙露谷。流雲一路上戰戰兢兢,不僅僅是因為來的路上被遊鯉嚇得不清,更是因為遊鯉此刻托他讓藥人抬著呂岩清的屍體。——那屍體經過一夜,已經僵硬發臭,流雲看到屍體時十分詫異,內谷裡出現這種死狀的旁系子弟的屍體還是第一次,要把這屍體運出仙露谷也是第一次,更詭異的是雲宿直接就答應下來,還吩咐流雲一路聽遊鯉的。
遊鯉托流雲將呂岩清的屍體埋在谷外一處平地,因為時間緊迫,也沒有準備棺材,甚至連一張草席都沒有,這個年輕人便被草草安葬。
遊鯉看到呂岩清下葬之後,心裡的一塊大石落地,想著這樣也算是完成了和彩雲的約定。他遊鯉是言出必行的人,在堅守自己信譽這一點上,這二十多年來他可謂是不遺余力。只是有些時候他言出必行的方式有些與眾不同,但無論過程如果,他總能給出符合他承諾的結果。——彩雲泉下有知,此刻怕是要再哭死一次,她只能怪自己沒和遊鯉約定將岩清“活著”帶出去。
懷裡揣著兩塊仙雲令,雲宿果然兌現了承諾,遊鯉想著這些事情完成之後,下一步就可以帶姐姐去仙露谷治病了。這次闖谷雖然對任務幫助不大,但這十幾年來的心結,卻能看到解決的希望,遊鯉覺得這一趟不虧。
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能帶出雲馨兒,遊鯉去找她的時候,那丫頭被雲宿關了禁閉,雲宿的原話是“叫她多嘴,讓她一個人呆一個月吧!”對於這個處理結果,遊鯉也是無可奈何,畢竟他此行已經得到了不錯的收獲,不能為了雲馨兒再和雲宿翻臉。不然姐姐的病恐怕就沒法治了。
遊鯉一路走走停停,甚是悠閑,他回到仙谷鎮,先去了連余那裡。
“客人,您回來了。”遊鯉下馬的時候,連余出門相迎。
遊鯉笑道:“連掌櫃,你可差點害死我了。”
連余道:“此刻客人沒有死,那錢公子的墳頭恐怕已經長了草了。”他側身伸手,道:“請裡面坐。”
遊鯉也不客氣,大步走進濟生堂,由連余引著在內堂坐下。
連余道:“客人一切可還順利?”
遊鯉點頭,道:“一切順利。”他又道:“只是我出谷的時候本想將錢公子埋了,卻沒有看到他,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連余盯著遊鯉看了看,道:“敢問那錢公子是否是客人殺的?”
遊鯉道:“自然是的。”
他說話的表情和語氣太過稀松平常,仿佛再說一件理所當然之事,連余縱使見過惡人無數,此刻也在心裡嘀咕遊鯉之惡。——若換做是偽君子,此刻非但不會承認罪行,反而會暴跳如雷大呼冤枉;若換做是其他惡人,此刻也不會如此平靜,有些會帶著些歉意承認罪行,有些則會炫耀起自己的本事來。
連余道:“客人入谷五天,錢公子的屍首已經被執法隊收斂了,放在鎮外的義莊,等著他的家人來認領。這是仙谷鎮的規矩,只要死在谷口的人,都有一口薄棺相贈。”
遊鯉十分認可仙谷鎮的做法,點頭道:“這倒是省下了我不少事情。”
連余道:“客人來此可是有什麽要事相托?”
遊鯉從懷中取出木盒,道:“我問雲宿谷主討了兩枚仙雲令,但我接下來要去很多地方,
這盒子帶著多有不便。”他看向連余,接著說:“可否寄存在連老板這裡,我下次回來的時候直接過來取。” 連余道:“自然可以,不過客人要存多久?寄存在此可不便宜啊。”
遊鯉想了想,道:“三個月。”
連余道:“兩千七百兩。”
遊鯉笑了,道:“連老板豈非知道我身上只有兩千七百兩?”
連余也笑了,道:“橫豎都是錢公子的錢,就是不知道客人是否願意割愛。”
遊鯉道:“雖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但我在路上還是需要些盤纏的。”
連余道:“兩千五百兩,我這就叫夥計拿契約。”
遊鯉點頭,不一會兒夥計拿來了契約,遊鯉在委托人那裡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連余看了看遊鯉,又看了看簽名,試探著問道:“閣下就是……?”
遊鯉點點頭:“步天閣,遊鯉。”
連余的額角冒出冷汗,他努力控制身體的顫抖。回想起之前自己喊錢文青單獨說話時候的情景,他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離死亡如此之近。——他也算是坑了遊鯉一次的,現在他心裡滿是後怕,遊鯉若是在外谷被人折磨死了倒也無所謂,關鍵是他出來了。他不僅出來了,還帶了兩塊仙雲令。濟生堂作為雲氏和外界的樞紐,連老板和江湖人打了幾十年交道,遊鯉的名號他確實是聽過的。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神,比世上所有的惡人加起來還要惡一百倍。他連余那天坑了遊鯉的事情,恐怕對方早已心知肚明……連老板隻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他不可能不怕,只因他對面坐著的人甚至可以在一瞬之間弄死他十幾次。
“我……”連余面色慘白,開口道:“小老兒真是有眼無珠……”
遊鯉笑了笑,道:“連老板何必如此,我若要殺你,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是,是……”連余用袖角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道:“這要入夏了,天氣還真是熱啊……”他看遊鯉沒說什麽,接著道:“我不敢收清道夫的錢,東西我幫您存著,錢您就收回去吧。”
遊鯉擺了擺手,道:“你正兒八經做生意的,怎麽能不收錢?”他和顏悅色地開口:“你放心,錢你收下,東西你幫我保管著。我隻問你一件事情。”
“您說,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余道。
“好。”遊鯉道:“我想知道,十六年前,仙露谷雲氏發生的那件事情。”
連余聞言嚇了一跳,道:“我知道,但,我不敢說。”
遊鯉平靜說道:“你不說,可能會死。”
連余搖搖頭,道:“我說了,也會死。”他看著遊鯉,道:“只不過,我不說你可能會殺我,我說了雲氏會處理掉我,再換個新掌櫃。”他反而大度起來,道:“無論說不說都會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都不願被雲氏處理掉。”
遊鯉很能理解連余這句話的意思,如果橫豎都要死,死在自己手裡確實比被雲氏弄得生不如死好千百倍。
遊鯉道:“那我換一種問法。”
連余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生機,道:“請講。”
遊鯉道:“雲傾谷主你可知道?”
連余點頭道:“自然是知道的。我當初接任濟生堂的時候,是老谷主雲亦欽點的。我這個年紀也算是看著雲傾谷主長大的。”
遊鯉道:“那就好辦了,我隻問你雲傾谷主可有兄弟?”
連余愣了一下,隨後連連擺手,道:“不知道, 不知道。”
遊鯉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將契約收好,放下仙雲令,大步踏出門去。
雲傾坐在一間石室裡,這裡沒有燭火,卻有幾顆又大又亮的夜明珠。——這是十年前有人專程尋來送給雲傾換仙雲令的。
夜明珠的幽光將這裡照亮,石室四壁都是冰塊,冷得不行。
而雲傾的面容卻因激動而興奮的發紅。
他面前擺著一口冰棺材,棺材裡躺著一個面容姣好的絕世美人。她栩栩如生,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了許久。
雲傾隔著冰棺對其中的美人說道:“燕瑩,我今天遇見了一個人。”
美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和美人說話。——畢竟他這樣獨自和妻子說話已經進行了十六年。
“那個人身上有很多毒,那種情況,像極了仙露谷的人。不過他更慘,他一邊被毒藥蠶食,一邊依賴毒藥修煉。”雲傾道:“就像是附骨之疽,只怕是再也甩不掉了。”
“你以為我隻想說這些?不,你知道他中的什麽毒麽?是青花、月裡、無忌……”雲傾拍著手,十分開心:“那是《濟世》古籍裡的毒,只有我們雲家直系會用!”他揭開棺材蓋,握住妻子的手,道:“是雲庭!我找到雲庭了!燕瑩,只要再得到雲庭手中的《清心》,我就可以復活你了。”
他如同一條魚一般滑進棺材中,將妻子摟在懷裡輕拍她的胳膊,口中道:“你不要急,我已經有線索了,那個人還會回到這裡來。我們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不怕再等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