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鯉請二人在桌邊坐定。
錢文青還沒坐穩就立刻站起,對著遊鯉就要下跪。
遊鯉道:“公子不必如此,鯉某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換成其他人,想必也會這麽做。”
錢文青動容:“鯉大哥真是仗義,你有所不知,這盒子裡裝的,是文青下半輩子的一切。”
遊鯉將錢文青扶起,奇道:“此話怎講?”
錢文青道:“實不相瞞,在下錢文青,家裡在大原一帶小有名氣,家父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攢下些家資,家母卻早早撒手人寰。”他頓了頓,眼中盡是哀傷:“家父很快續弦了一位女子,那女子誕下舍弟之後便開始謀劃家父的家產,我這些年在外幫家父打理生意,一年回不了家幾次,卻不知道那女人竟然對父親……”他說到這裡雙拳緊握,肩膀也因顫抖而起伏,用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道:“她給家父下了毒,普天之下除了雲家無人可解。”
遊鯉靜靜聽著,吐出一口濁氣,道:“所以你便來仙露谷求解藥。”
錢文青點點頭,道:“好在我前幾年偶然得了這寶物,好在仙露谷正在懸賞此物”,他手指輕撫著木盒,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那女人用的是慢藥,我還有機會控住父親的病情,我還能帶著這寶物來仙露谷求藥,一切都還來得及。”
遊鯉道:“原來如此,那此物定要細心收好,再也別被歹人奪去了。”他自幼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姐姐相依為命,不懂那種父子之間所謂的感情羈絆,但此刻看到錢文青的神情,還是難免有些動容。
錢文青道:“多虧了鯉大哥幫我奪回此物,不然據我打聽,一旦家父故去,後母便會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假的家父的遺囑,將在家趕出家門,好叫她們母子奪走家父的所有財產,奪走本該屬於在下的一切。”
“那……真如公子所言,下半輩子的富貴就要落在仇人手中了。”遊鯉感歎著果然富貴勝過親情,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這溫熱的茶水此時入口,卻仿佛已經涼透了。
“鯉某不知此物對公子如此重要,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公子也不必太過感激。”遊鯉謙遜道。
“鯉大哥對文青恩同再造……”錢文青將準備好的錢物放在桌上,道:“這些都是些俗物,贈與大哥,略表感謝,還請大哥不要推脫。”
遊鯉並不打算推脫,直接拱手道:“公子盛情,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錢文青似乎很滿意遊鯉接下銀錢,看了楊震一眼,楊震此刻已知錢文青心中所想,於是開口道:“鯉先生……”
遊鯉笑著擺擺手道:“我沒什麽學問,當不成先生。這位兄台喊我老鯉就好。”
楊震道:“鯉前輩,”他們行走江湖之人,若是不以年齡論交,單看武功高低,確實是可以稱比自己武功高的人為前輩的,所以楊震此番開口,遊鯉沒有說話。
楊震接著道:“我和我的兄弟們本是公子雇來做護衛的,只是武功粗淺,昨夜一戰之後死傷無數,只怕是無力繼續護衛公子。”
遊鯉的目光落在楊震臉上,示意他說下去。
楊震道:“前輩能從賊人手中搶回木盒,必定武藝高強。公子與我們一路來到此處,艱難險阻也遇到了無數,都算是挺過來了,”他頓了頓,繼續道:“現在就差這臨門一腳,而此處偏偏是此行最為危險之地,晚輩這個情況也已經無力保護公子……”他看著遊鯉,道:“晚輩鬥膽,
請求前輩可以護衛公子入谷。” 遊鯉神情一愣:“這……”
錢文青趕緊接口道:“在下深知這請求提的冒昧,但在下不會武功,此刻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他對著遊鯉重重跪下,苦苦哀求道:“鯉大哥義薄雲天,既然能幫在下取回寶物,那何不好人做到底,送在下到谷口呢?”
遊鯉看著跪在地上的錢文青沒有說話。
楊震和錢文青也不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遊鯉嘴角勾起,道:“若是公子給的銀錢足夠,鯉某也不會和這些身外物過不去……”
錢文青聞言大喜過望,猛地抬頭,對上遊鯉溫文爾雅的笑臉,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道:“多謝鯉大哥!”
遊鯉伸出一隻手虛扶了一把,錢文青順勢起身,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送到遊鯉面前,道:“鯉大哥,只要您肯幫我,這裡是一千兩銀票,泰昌票號全國通兌,還請您笑納。”
“公子客氣了,”遊鯉說著接過銀票,揣進自己懷裡,問道:“公子既然開口,鯉某自然相幫。只是不知道公子打算何日入谷?”
錢文青道:“家父身體日漸衰弱,在下打算今日入谷,”他將木盒放在桌上,道:“在下希望鯉大哥先隨我去濟生堂換取仙雲令,而後直接去仙露谷。”
遊鯉點了點頭,道:“聽小二說公子昨夜受傷,不知道如今身體是否有恙?”
錢文青那裡顧得上自己的傷勢,連忙搖頭道:“在下無礙,還請鯉大哥護衛我。”
遊鯉道:“那請公子這就去收拾行裝,一盞茶之後,你我在客棧大堂中匯合吧。”
“好!太好了!多謝鯉大哥!”錢文青立刻站起,對著遊鯉作揖之後,和楊震一起回到自己房間。
“公子,有前輩相助,楊震就放心多了。”楊震像是卸下肩頭重擔一般,一直緊鎖的眉頭也展開了。
“是啊。”錢文青長舒一口氣,接著去看楊震,道:“這下楊大哥可以放心了,這鎮子是是非之地,我下午就會離開此處,楊大哥和兄弟們也早日離開為好。”
楊震點頭道:“某也是來和公子辭行,之後的路楊某不能陪公子走了,還望公子保重。”
錢文青點了點頭,楊震對他道別之後,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仙谷鎮。
遊鯉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楊震等人的背影,樹葉的陰影擋住了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
將行囊收拾好,與其說是行囊,也就是剛剛錢文青所贈的銀錢而已。遊鯉雖然自己不缺錢,但此番出來帶的銀票確實已要見底,正所謂瞌睡了就有人給送枕頭,錢文青的舉動讓遊鯉十分滿意,就連昨夜打開木盒看到那勞什子乾花時候的憤怒都仿佛被直接撫平。
遊鯉來到大堂的時候,錢文青早已換了身衣服等著了,他現在精神很好,似乎是因為遊鯉的出現讓他吃了一劑定心丸,他覺得自己胸前的傷口都沒那麽痛了。
兩人沒有多說,便一起去了濟生堂。
福來客棧在小鎮東街,濟生堂則在西街,鎮子不大,兩人很快便到了濟生堂,進門的時候,連老板正坐在櫃台後面,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尤其是看到遊鯉的時候,那目光越發興趣盎然。
遊鯉不躲不閃,直直地看過去,連老板和他對視之後對他點了點頭。
錢文青沒有去詢問兩人是否相識,只是道:“在下帶著三月的懸賞品來了,還要勞煩老丈請掌櫃的出來。”
連余微笑道:“老朽就是這裡的掌櫃,公子一路來此辛苦,還請在那邊稍坐,”他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夥計上前引二人在一旁坐下,又給兩人奉了茶水。
至於木盒,已經被小二捧著端到內間去了。
“公子,我們老板請您進內間一敘。”剛剛進入內間的夥計折返回來,恭恭敬敬地對錢文青說道。
錢文青看了一眼遊鯉,遊鯉點點頭,他便起身和夥計去了內間。
遊鯉閉目養神,他並不好奇連余會和錢文青說什麽,反正他只是個保鏢,沒有必要知道太多的事情。
不一會兒錢文青從內間走出,在遊鯉身邊坐下,他從懷中拿出兩個瓷瓶,放在桌上的碟子裡。
“這是?”遊鯉不解。
錢文青道:“這瓶中各有一顆小還丹,是連老板所贈,他見你我二人血氣不足,便言這藥可以補充些血氣。”
遊鯉道:“連老板真是客氣,公子兩瓶都留著吧,以備不時之需。”
錢文青道:“恩公何必客氣,”他將一瓶推到遊鯉面前,另一瓶則揣進懷中。
遊鯉見狀也不好再推辭,便將剩下的一瓶放進懷裡。
兩人各自安坐,一時無話。
“公子不用緊張。”遊鯉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茶。
“啊,是,是的。”錢文青手裡捧著茶水,有些語無倫次,心裡忐忑不安。
遊鯉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看著錢文青,不怪這富家公子緊張,雲氏的承諾本就比千斤還重,現在終於能換到信物去救自己的父親,換成任何人都會如此激動吧。雖說是為了爭奪家產,但那家產的一半本就是屬於錢文青自己的,若是不爭不奪,到頭來還不知道會落到個什麽下場。遊鯉不禁感歎,若是自己當時手上有一枚仙雲令,那一定能把姐姐的病完全治好,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啊!這就是!”錢文青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打斷了遊鯉的思緒。
遊鯉微微偏頭,就看到連余將一個匣子放在錢文青手中。
此刻錢文青已經激動地雙目通紅,想來那盒子裡便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仙雲令了。
遊鯉不禁好奇起來。
連余道:“錢公子可在此處打開木盒,濟生堂會出三百兩買下。”
錢文青愣了一下,道:“為何?這木盒是要收回的麽?”
小夥計結果話頭,道:“錢公子您有所不知,這木盒是專為收藏仙雲令所製,是雲氏一族用特殊的材料製成,這材料十分珍貴,是以這木盒會被高價回收。”
遊鯉道:“這木盒可有什麽神奇之處?”
小夥計道:“確實沒什麽神通, 只是能保持仙雲令在這匣中……”
連余忽然咳嗽了一聲,小夥計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錢文青道:“既然不方便細談,那在下等也不強人所難。”他看了看遊鯉,道:“這木盒手掌大小,薄厚適中,用來放個物件倒也不錯。錢某也不缺那三百兩銀子,就將這木盒贈與恩公了。”
他說著將仙雲令取出,那是一塊木質令牌,通體深褐色,正面刻了一個“仙”字,背後刻有一朵祥雲,倒也應了這令牌的名字。錢文青看罷,便用一塊花紋錦帕小心裹好,將那木盒順手給了遊鯉。
“那就多謝公子美意。”遊鯉接過木盒,眼睛卻落在仙雲令上。
錢文青沒注意到遊鯉的目光,倒是連余先開口了。
“小兄弟可是好奇這仙雲令?”
遊鯉點頭,道:“江湖中人把這塊令牌看做第二條命,又對雲氏敬若神明,”他歎了口氣道:“沒想到這令牌卻是樸實無華。”
連余笑了笑:“天下人都趨之若鶩的,豈非就是這樸實無華的東西?”
遊鯉沒有說話,錢文青道:“還請老板告知這仙雲令的用法。”
連余道:“錢公子隻用將這令牌放在胸口便好,只是這令牌隻可你一人使用。”
錢文青點了點頭,道:“在下明白了。”他對遊鯉道:“事不宜遲,恩公,還請速速護送在下入谷。”
遊鯉起身,兩人一起告別連余。
濟世堂有馬,兩人各自跨上一匹,匆匆向仙露谷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