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若雲自信滿滿,卻沒發現有雙眼睛已經盯住了他。
一片烏雲飄來,遮住了月光。
只聽到金屬破空聲自身後響起,裘若雲大驚失色,連忙回頭,隻覺得側臉一陣疼痛。他伸手去摸,黏膩的觸感使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月光下,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他的手掌。直到此刻,他才聞到濃鬱的鐵鏽味。——他知道自己破相了,那是自己血的味道。
裘若雲不知道傷了自己的是什麽暗器,正在暗自心驚,未知的恐懼從腳趾間升起席卷全身。他知道驚慌失措會令自己更加危險,於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此刻偏轉方向定睛凝視,卻見一根極細的金屬絲橫在自己身側,他順著金屬絲的走向望去,一端深深地的釘在自己身前的樹上,另一端隱匿在自己身後的黑暗裡。
裘若雲隻覺得那一片黑暗如同一隻蟄伏的巨獸,正在盯著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分心,它便會撲上來將自己撕成碎片。
黑暗中有什麽飛過來,那黑影的速度已經超過人類的極限,裘若雲心中恐懼,腦中強烈的危機感驅使著他趕緊離開此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影已經近在咫尺。
烏雲飄走,露出了清冷的月光。
向裘若雲襲來的的是一張蒼白的,比月光更為清冷的面容。
裘若雲總算能看清那張臉,他見過這個人,是那個出現在福來客棧裡的年輕人。只不過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那人相去甚遠。——記憶中的那人是個病秧子,眼前這人卻是個惡鬼。
“是你……”話還沒說完,裘若雲隻覺有一隻冰冷的手掌拍在自己心口,隨後鋪天蓋地一般的撕扯感席卷全身。那感覺仿佛周身的血管經絡都被橫向撕開,詭異的戰栗感從心臟傳到四肢,又從四肢傳回心臟。說來也是電光火石之間,但裘若雲隻覺得整個世界的時間都變得緩慢,他仿佛看到兒時被收入飛鶴派的那一天,看到師父慈愛的笑容,和那個被自己殺掉的師妹的臉。——那女人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依舊清冷高傲,她瞳孔中映出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渾身是血,雙眼圓睜。
裘若雲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他曾聽說人在死前極有可能看到自己的過去,以及已經死去的人。以前他不信這種說法,但現在他不得不信。他只是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殺的。
他看著那病秧子從自己懷裡將木盒拿起,接著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轉頭就走,仿佛自己已經是個死的不能再死的物件。
他很生氣,他成名以來,絕對沒被如此輕視無視過,他忽然想喊住那個人,要叫那人正眼看自己。他的嘴唇剛剛開啟,一口逆血從喉頭噴湧而出,同時他仿佛聽到一聲悶響從胸口傳來,心臟仿佛猛地炸開。
遊鯉靜靜地走在黑夜裡,他沒有回頭,因為不必。歸去來此刻已經回到原位,靜靜地躺在右臂的機關裡。
火光搖曳在鎮子所在的方向,遊鯉知道,這是執法隊要追過來了。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直接去仙露谷,一個是回到仙谷鎮。略微思索之後,遊鯉將手放在木盒上——他想確定一下這木盒中是否真的藏著仙雲令。
——遊鯉不認為一個身懷重寶的人在如此凶險之地,不會第一時間帶著仙雲令入谷。他有些想不通錢文青投宿的原因。
除非,這盒中沒有仙雲令。
屏住呼吸,遊鯉打開了木盒。
錢文青覺得自己很不好。此刻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客房的床上,
他的胸口被人砍了一刀,還好那一刀不是為取他性命,力度和角度都不致命,他只是昏迷了一會便悠悠轉醒。 錢文青慶幸撿回一命,他順手摸了摸胸口,隨即臉色大變,那堪比他性命一般重要的盒子不見了。
“怎麽辦……”錢文青慌亂不堪,他掙扎著坐起來,胸口痛的快要窒息,但他卻無法估計這些,他大喊道:“楊震!楊震!”
很快外面便有腳步聲響起,一個人推門進來,口中道:“公子,我在。”
“楊震,我的盒子被搶走了。”錢文青話從口出,卻看到楊震的衣袖空空蕩蕩。錢文青的表情十分怪異,他用不可思議的聲音,道:“你的胳膊呢?”
“技不如人,左臂斷了。”楊震到顯得很平靜,也許是因為他從做這一行開始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他看著錢文青,道:“公子昨夜中了一刀,還好傷口不深,不然我等萬死難辭其咎。”
錢文青失落道:“我的生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盒子裡的東西……”
楊震一臉的抱歉:“公子,我等的任務首先是保護公子的安全,昨夜起碼有十幾個武林好手,我們實在是……”
錢文青聽楊震這麽說,也覺得那盒子追回無望,長歎一聲:“看來是命了。我求不到靈藥,父親的性命恐怕也在朝夕之間,我也……”他苦笑道:“沒有未來了。”
楊震道:“公子,我的兄弟幾乎都折完了,現在楊某也是個廢人,恐怕不能繼續保護公子,公子的銀子楊某會退一些給公子,今後還望公子好自為之。”
錢文青搖了搖頭,道:“昨夜護衛你們已經盡力了,不用將銀兩退給我,你們回鄉去吧。”
楊震有些動容,道:“那公子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錢文青道:“我養好身體也會回京,今後……走一步算一步吧。”
此時響起敲門聲。錢文青和楊震對望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詫異和不解。
楊震最先開口道:“何人?”
門外人道:“小的是店小二,錢公子,執法隊的人回來了,請您下去一趟。”
錢文青茫然道:“執法隊的人來做什麽?”
楊震則一臉興奮,道:“好的,我這就給公子更衣。請執法隊的人稍等片刻。”
小二應聲離開,錢文青道:“楊大哥,這是怎麽回事?”
他和楊震已經不是雇傭關系,是以現在以此相稱。
楊震道:“公子有所不知,執法隊這個時間過來,可能帶著那木盒的線索。”
錢文青一聽這話,哪裡還坐得住,趕緊起身披上外衫,在楊震的攙扶下走出門去。
之前位於三層的房間已經在昨夜被破壞的一片狼藉,錢文青受傷後,店家貼心的安排了一層的房間,是以此刻二人相扶而出,很快便到了大堂。
昨日還人聲鼎沸的大堂,今日顯得頗為冷清,雖然幾張桌子上都有客人,但這些人卻不交談,只是默默低頭吃喝,偶爾還會用眼角的余光觀察一下在正中間那張桌子前正襟危坐,閉目養神的中年男人。
這男人渾身一股肅殺之氣,就算是不懂武功的錢文青也本能地感到害怕,正躊躇著要不要邁進大堂時,小二已經迎了上來,將二人引去那中年男人身邊。
小二對中年男人恭敬道:“霍爺,這位就是苦主,錢少爺。”
那中年男人聞言才睜開眼,他對小二揮了揮手,隨後看向面前的錢文青和楊震,那眼神如鷹鳩一般銳利。
錢文青隻覺得渾身一震,險些兩股戰戰,好在楊震搭了把手將他扶住,不然怕是要直接跌坐在地。
那中年男人開口道:“你是苦主?”
錢文青點了點頭,楊震道:“正是我家錢公子。”
中年男人又道:“你丟的是什麽?”
錢文青戰戰兢兢道:“盒……木盒子……”
中年男人看到錢文青這害怕的模樣,他將表情緩和了一些,自以為已經足夠溫和,不會嚇到客人,卻忘記自己刀頭舔血這麽多年,那由內而外形成的通身煞氣早已不是故作溫和便能壓製的了。
錢文青看到中年男人表情變了,嚇了一條,他臉色蒼白,忙道:“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中年男人看到客人更害怕了,自知改變形象的計劃再次失敗,表情變得有些沮喪,卻沒有再繼續為難錢文青,只是請錢文青二人坐下,道:“我是執法隊的隊長霍東,昨夜小二來報客棧發生械鬥,出了人命,苦主也丟了東西,”他頓了頓,道:“丟失物已經尋回,現在要和錢公子確認一下盒中之物。”
錢文青聽到霍東說失物已經找回,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不在害怕面前這個殺氣騰騰的人,忙道:“當真已經尋回了?太好了!”他喜出望外,大聲道:“盒子裡是三月懸賞的七合龍爪花!”
霍東聽完點了點頭,道:“確實是。現在苦主身份已經明了,這失物便還給你。”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放在桌上。
錢文青定睛一看,這不是自己丟失的木盒又是什麽。他一把抓過木盒抱在懷裡,喜極而泣,道:“多謝霍爺,多謝!還好您幫我巡回此物,否則我的下半輩子就要斷送了。”
身邊的楊震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激動不已,他雖未說話,但眼眶卻已紅了。
霍東道:“你不必謝我,因為幫你找回此物的人並不是我。”
錢文青愣了一下,與楊震對視一眼,楊震道:“霍爺,請問是哪位英雄出手相助?”
霍東道:“他沒有留下姓名,我們查到他住在地字五號房。今晨就是他將此物交給執法隊, 委托我們代為轉交給苦主。”
錢文青懵懵懂懂地聽完,楊震對霍東再次道謝,霍東說自己還有公務在身就離開了。
“公子?”楊震拍了拍還在發呆的錢文青。
“啊,楊大哥。”錢文青如夢初醒,抱著盒子怔怔道:“你說會有人放棄進入仙露谷的機會麽?”
面對錢文青的疑問,楊震也是一臉不解,道:“世道險惡,這種人應該不會有。”
錢文青道:“可是偏偏有人將這盒子送了回來。”
楊震道:“楊某不覺得有人會拾金不昧,這人是否和公子有些交情?”
錢文青搖搖頭道:“你我昨日初來此地,與誰都不認識,恐怕不會有朋友出手相助。”
楊震道:“既然沒有頭緒,不如去拜會一下那位客人。”
錢文青聞言眼睛一亮,道:“楊大哥說的不錯。”他喚來小二,問清楚地字五號的客人是否在房中,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便回房收拾了一些金銀作為謝禮,和楊震一起來到地字五號門前。
錢文青恭敬地敲了敲門,道:“恩公可休息了?”
裡面不久有人道:“並未休息,”同時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從內側打開,露出了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錢文青認出此人正是昨日提醒他謹慎之人,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道:“多謝恩公!”說著就要下跪。
那人一把扶住錢文青的胳膊,將他拉起,道:“何必行此大禮。請進來說話。”
錢文青和楊震都被請進房間,遊鯉輕輕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