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亥時,一切準備就緒。
沈家院內八個方位都懸起了上紅下綠的兩色燈籠,交相輝映,整個院子都被籠罩在淡淡的彩霧之中。
前面的庭院已拉起了數十道紅色的絲線,這些紅線縱橫交錯,像網一樣封住了大門。
現在,章立就站在門前,在他身後立著一個方形的物件,上面蒙著紅布,那是從宅子外搬進來的,想必也是重要的器物。
時辰已經到了,章立木然而立,但一雙眼睛卻炯炯發光,直盯著房門的正上方。
……
房裡,沈福中手心抓著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熟睡的兒子,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終於入了亥時,房內還是靜靜的,沒有半絲異樣。
千萬別來呀!阿彌陀佛!老天保佑!他緊張地默念著。
五丫頭突然抬起了一隻胳膊,緊接著就是一個翻身。
沈福中嚇得氣都忘了喘,全身的汗都冒出來了。可五丫頭就只是翻了個身,哼唧了兩聲又睡了過去。
我的乖乖!沈福中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挺過去了!”
真是不可思議,這位小師父到底使了什麽神通?他真想出去看一看,但他卻不敢,好奇害死貓,還是看著兒子要緊。
其實,就算沈福中出去也看不到什麽,因為章立就那麽一直矗立著,紋絲未動。
但此時,他眼中卻是光線急旋,暗流湧動。
那些微光從正房右側的地面上屢屢飄出,至房門的正上方匯聚,匯聚的光圈也在不斷地旋轉,收縮,凝結。
堪堪到了亥時,地面上已不再有光線溢出,而那光圈卻已變成了光球,顏色也愈發紅豔。
就在一縷震顫的樂聲傳出之際,章立猛回身拉下了身後方形物件上的紅布,一道夾雜著殺伐之音的紅綠彩光迸射而出,頃刻間便把房門上的光球裹挾起來。
那光球被彩光緊緊纏繞著,雖劇烈震顫,掙扎,卻始終無法突破彩色光圈的束縛,只能隨著劣勢漸行漸緩,顏色也隨之變淺。
一炷香過後,那光球已不複存在,散開的光線也混入彩光之中,融在了一處。
章立喃喃而語:“緣生緣滅,本就在迷幻之中,又何必如此!”隨後便是連他自己都聽不懂的呢語,或低沉,或高亢,或壓抑,語聲錯落有致,不急不緩。
一陣旋風蕩起,那彩光倏忽間散去,一切又平靜下來。
轉身之際,又脫口一句:“上有好生之德,好自為之吧!”這話應該是對自己說的,因為不會有任何人或什麽“東西”能聽得到。
……
“這世間真的有鬼怪!”
不得不信,盡管不是親眼目睹,但沈福中心裡已下了定論。
“哪有什麽鬼怪,不過是巧合而已。”章立語氣篤定,似乎並無隱晦。
“那……那是什麽呢?……是咒語嗎?還是什麽人刻意布局?”沈福中張大了嘴。
“怨氣,一絲怨氣而已,並不是什麽人說的話都能成為咒語的,時也命也,恰巧暗合了某種格局,以致怨念不散。”
“算了。”章立輕輕搖頭:“族長不必過慮,都過去了,就算是有什麽高人布局,那也早就不在人世了!不過,有些善事還是要做的,您做一些準備吧。”
天再次暗下來的時候,一應事物早早就備齊了。之所以選擇在夜間,還是因為沈家的聲譽,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沈福中是族中長輩,所謂長者無暇,
畢竟還是須避諱一些的。 那是一口上好的棺木,天黑後抬進來的。
這回沒有再布置彩燈和紅線,只是在正房右側地面上懸了一盞白布燈籠。
庭院中只有章立、沈福中和另外六個人,這六人是沈福中老婆的娘家人,從縣城裡來的。
也不見擺什麽紙錢香燭之類的冥物,更沒有神乎其神的儀式,看看夜色漸深,章立便打了個手勢:“挖!”
這裡原本有一口枯井,後來填上了,現在也只有沈福中還依稀記得,那還是他幼年時的事。
他不得不佩服眼前這位小師父,愈發覺得這裡面一定埋著什麽,或許……他似乎已經可以斷定了。
地面很硬,但破開了一層硬殼再往下就容易多了,沒幾下一個圓圓的井口就露了出來,是用青磚砌成的,一看就有些年頭了。
井是被填死的,要想見底就只能往下挖了,好在填充的都是沙土,雖然過了數十年,但比原本的土質還是要疏松得多。
井口不大,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挖掘,幾個人隻好輪流著下去,再心急也沒辦法。
足足掏了一個時辰有余,井裡終於傳出了顫抖的聲音:“有骨頭!是人的骨頭!”
沈福中很緊張,但也在意料之中,定是那位“小”老祖奶奶無疑了。
……
夜半時分,距沈家祖塋一箭之地築起了一座小墓。
“要……要立碑嗎?”沈福中遲疑地問。他很糾結,如果立碑,這碑文又該怎麽寫?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免會讓鄉鄰疑心。
章立年紀雖小,但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之前他就已經想到了。
“當然要立碑。老祖奶奶生前就沒有名分,這麽多年過去總該受些香火了。”
最終,那墓碑上刻下了“故先人李氏之墓”,而落款的“沈”字則埋在了土裡。當然,這已經是幾個月以後的事了,沈家還須有一番瞞天過海的說辭。
對於此事,章立如是說:“不過是一具屍骨罷了,也沒什麽好忌諱的,更無鬼魅之說,可為人晚輩終須盡些孝道,以求寬心而已。”
當然,也就是這麽一說,至於玄機,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
自從有了王老蔫和沈家這兩樁事,宋青蓮就開始不依不饒了,說什麽也得讓章立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可章立又如何說得清?萬般無奈,隻好把那本書拿了出來,沒辦法,自己看吧!
看著捧在手裡的天書,漫說她不識幾個字,就算滿腦子文章也絕計整不明白,最後隻得訕訕地扔了書,兀自瞪起了白眼。
其實,宋大小姐並不是覬覦道士弟弟的神技,也不是好奇,她一個姑娘家沒來由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感興趣,她是為了治病,給自己的妹妹治病。
章立見過宋青蓮的小妹,如果好好洗個臉,那丫頭長得的確好看,簡直可以說是異於常人,不食人間煙火的那種。宋青蓮常說,小妹小時候太愛乾淨了,不但人長的乾淨,身上也容不得半點瑕疵,摔倒了也會把手舉起來,就怕粘上土。
只是,這好看的小丫頭卻突然變了個模樣,從五六歲起就不知招了什麽魔道,整日神經兮兮的,雖然依舊伶俐,卻能把狗喚成貓,把貓喚成兔子,而且還野的不行,整日裡胡作亂鬧,惹事生非,連狗都煩。也正是這個原由,土匪來時她還沒回來,稀裡糊塗地躲過了一劫。
那日見過小妹後章立才知道,原來那個在宋家院牆外倏忽不見的影子就是她。對此他也著實下了番功夫,可卻無論如何也瞧不出一絲端倪,看來也就是性情變了,沒什麽大礙。他當然知道宋大小姐的心思,可人的性情又如何能輕易改變呢?這根本就不是能治的病,或許大一些就乖了,畢竟是個女孩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