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夜半離開已經是第四天了,倉促出行又兼心裡彷徨的章立究竟走了多遠呢?
人終歸比不得騾馬,快行歇腳慢行喘氣,總是有個極限的。不過即便如此,按日行五十裡算他也該走過一半的路程了。可終歸是人算不如天算,整整四日章立卻隻行了三十裡不到,都說人倒霉時喝口涼水都塞牙,他又實實在在地被人坑了一回。
足足有兩個時辰,章立終於走出了漫無邊際的林子,天也快亮了。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林子裡磕磕絆絆地往前蹚,好在這地方他還算熟悉,否則怕是早就迷路了。
前面是個村子,像是叫什麽“三家子”的,他沒來過,也就記得不甚真切。
小村的邊上有條河,雖說是冬日卻尚未完全凍住,淙淙的溪流在這滿眼蕭條的季節裡顯得尤為單調和孤寂。天氣越來越冷,沒有綠樹翠草陪伴的它似乎也已經流得乏味了。
章立也是一樣,折騰了大半夜頭早就大了,所以說再怎麽年輕也扛不住不眠不休和心驚肉跳,這種時候即便是晴天霹靂也不過是大年夜放個炮仗,提不起什麽精氣神來。
好歹洗把臉吧,然後去村裡討些吃食,他身上有錢,大抵不會犯難。此地民風淳樸,甭說吃的,就是住上兩日也沒什麽說的。不過章立可不敢住在這裡,大荒台距此不過三十裡,天知道會不會有人找過來。
捧水洗臉,刺骨的冷水立刻衝淡了陣陣困意,發昏的腦袋也清醒了許多。可就在此時,一種異樣卻突地襲來,沒等他轉身,頭上早重重地挨了一下,他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著悠悠醒轉過來,卻感覺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往上飄,似乎整個身子都沒有半點分量般的輕,像羽毛一樣。
記得像是頭上挨了一下,怎麽會沒有任何痛感呢?打麻木了?
漸漸地,他浮在了半空中。抬眼望去,四周都是亮白而又輕柔的暖光,沒有日月,也沒有風雲,一片寂靜,就像驀然間融在了縹緲的虛無之中。
他突然記起剛剛的事,這才看見,另一個自己正俯臥在河邊,一動不動地像一具死屍,毫無生氣。
這應該是真的,因為一個矮個子男人正在翻他的衣袋,一根結實的木棒就放在一邊。那人還在緊張地翻動著,直到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方才鼠竄著鑽進了一側的密林。
不過此時的他卻沒有一絲的憤怒和緊張,似乎這一切並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相反,他倒是對那人的行為有些不解,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拿別人的東西?
他還看到,那個人把搜來的錢物一股腦地塞進了一顆大樹下面,然後便悄悄地溜走了。
看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覺得有些困倦,便自然地合上了眼,哪知這一合眼卻悄然地遁入了另一個境界。
這裡感覺不到一絲光亮,卻極度的安逸,身子也達到了最舒適的狀態。這就是死後的情狀嗎?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此刻看這句話卻大為不妥。這裡沒有冷暖之憂,更無饑渴之患,沒有爭鬥,沒有痛楚,毫無欲望,皇帝老子來了也用不著理,天人之境也不過如此吧!
他就這麽在黑暗中深潛著,周遭不再有風雲變幻,鬥轉星移,也沒有光怪陸離,紛呈色彩。光陰也似乎停止了,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宿處,直到永遠地舒舒服服地睡去。
若不是一個洞口的突然出現,他寧願就此沉寂下去,直到永遠。
還是那麽身不由己,
就像有一股力道推著他走向深處,而腦海中竟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神往。 那洞看不出是什麽構造,隻覺得像熒光一般潤澤,而且越往前越亮,直至看到了盡頭的燦爛輝光。
好一幅絢麗的天地!便如洗去了浮華和塵埃的淨土,有金碧輝煌,有鳥語花香,有寶石藍色的天空,一切都被籠罩在祥和的氣息之中。
透過瀅瀅的波光,一雙站在對岸的男女正殷切地看向自己。
是老爹和母親!他心中酸楚,淚水奪眶而出,他終於找到了他們!
“爹,娘,您們讓孩兒找得好苦啊!”
而父母卻沒有相像中那麽激動,只是微笑著看向他,似乎從未經歷過離別和思念,倒像是迎接回家吃飯的學童。
老爹終於開口了:“孩子,現在還不是你該來的時候,回去吧,還有很多事要你去做。”
話音未落,父母的身影倏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茫然四顧,周遭的盛景也驟然坍縮成一道電射而去的白光,天地一下子變得昏暗起來,哪裡還有滿眼的碧空和彩光?
突然,一條迅快的影子一閃而至,那是一隻斑斕大虎,閃著精光的雙瞳清晰可見。猝不及防,他一下子又跌回了洞中。
轉瞬間他又飄在了空中,他看見另一個自己正俯臥在一張床鋪上,一動不動。
不知何故,那曾經消失的欲念又重新活泛起來,似乎又有了足以讓他為之搏命的眷戀,而且愈加強烈,他想都沒想便不顧一切地撲了下去。
……
章立是在劇痛中醒過來的,立刻便有一隻大手把他翻轉過來。
“別動,你腦後有傷,小心壓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又緩了一會兒,章立才慢慢地睜開眼,坐在木凳上的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門口還站著一個手裡端著木盆的婦人,大概就是這漢子的女人了。
“感覺怎麽樣,能吃點東西嗎?”男人關切地問。
章立含混地應了聲便想爬起來。
“千萬別動,你已經睡了兩天了,總要緩緩才好起來。”男人似乎明白一些醫理,此時靜臥才是最好的。
章立晃了晃頭,感覺有些眩暈,心裡明白這是傷了腦子,確實需要靜養幾日,於是便不再堅持,複又臥了回去。
這次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虧得這位大叔相救,否則光是凍也凍死了。
但真的已經過去了兩天嗎?
……
章立終於能起來了,不過這一晃又過了五天。
救他的漢子姓吳,名叫吳天雄,地地道道的莊戶人。他是早起去河邊取葦子時看見章立的,當時章立似乎已經斷了氣,但身子還是軟的,是以沒多想就背了回來。好在他懂些偏方,最後竟真的把章立救了回來。
章立心中感激,這些時日都是吳叔和嬸子端藥遞水,這份恩情早便記在了心裡。
又捱了兩日,章立自覺已活動自如了,便邀了吳叔趕往河邊的密林。
吳天雄不明所以,章立也並未說破,其實他是心裡沒底,夢見的東西能準嗎?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其實他也是為了求個佐證,他總疑心那些夢也有可能是真的。
進了密林,那顆大樹果然就立在那裡。雜樹掩蓋下有個窄窄的樹洞,確實挺嚴實的,若不是夢中所見就是住在此處也難以發覺。章立不由砰然心動,怪哉,還真有這麽個隱秘所在!
七八天過去了,那些錢物還在嗎?章立扒開洞口的雜物,探手進去,老天!裡面很寬大,觸手所及竟有好多東西,看來這必是那賊人的暗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