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的擔心是多余的,師祖老頭活得挺好。
兩人正四下張望時那老頭竟在菜園子裡叫起屈來:“四隻眼睛都看不到啊,真是人老了沒人理呀!”
章立笑了,“您老藏在園子裡誰看得見呀,徒孫這不是專門給您請安來了嗎!”
“說得好聽,你多久沒來了,還好意思說請安?……咦?這小丫頭片子哪兒撿來的?”
小丫頭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老頭看,聞言便立刻懟了回去:“哪兒撿來的?大街上唄!菜園子也有,你撿兩個我看看!”
“不得無禮!這是師祖,還不行禮拜見!”
小丫頭脖子一梗,只在鼻孔裡出了下大氣,臉早扭到菜園子裡去了。到底還是小姑娘,園子裡大朵大朵的花兒開得正妍,煞是好看。
“算了算了,我這兒可沒那麽多禮,想幹啥就幹啥吧。”
章立把手上的包裹塞給小丫頭,手往前一指:“去看看你那隻白狐吧。”
順著章立的手指,那猴兒正齜牙咧嘴地站在窗子裡躍躍欲試,身上的繩子崩得緊緊的。
“呵!”小丫頭立時興奮起來,提著包裹便奔了過去,全沒了剛剛的不快。
“嗯?怎麽叫它白狐?”師祖立刻現出了驚異之色。
“我怎麽知道,胡說八道唄!”
進了堂屋,章立把另一個包裹放在案上,賠笑道:“她是吳縣宋家的千斤,爹媽都沒了,她姐姐托付給我的,您多擔待。”
“托付給你?你還不知道托付給誰呢?沒事找事!”
“那是那是,這不是領到您這兒來了嗎。”
老頭聞言立刻搖起了腦袋:“哎!別鬧,千萬別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章立太了解這位師祖了,他越說不行的事可能就越上心,不過嘴硬罷了。當下也不糾纏,順勢便轉移了話題。
“怎麽把這猢猻關起來了,又惹禍了?”
他給老頭買了熟肉和酒,香氣撲鼻,這是老人家最喜歡的東西。
悶了一大口酒,師祖的臉上帶了些慍色,吹著胡子道:“跑了快一年了,剛回來又出去傷人,再不收拾就該上天了!”
“您怎麽知道抓了人,就不能是抓了什麽別的東西嗎?”
師祖奇怪地看了看章立,“這東西啥德行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沒說呀?”
“最近這兩次傷人我都知道,我這條命就是它救的。”
“哼!還不是你自己不知深淺!你上次來時我就知道,凶多吉少,就是沒辦法攔你。不過,受些磨難也不見得是壞事。”
“您老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呀!”章立試探道。
“開心?如何能開心起來?欠人人情不用還嗎?”老頭氣惱道。
“欠人情?欠誰人情?”章立突然記起夢中人的那句話,難道說的正是師祖?
“你說呢?”老頭還是沒好氣。
這老頭的話總是玄裡透玄,章立早已習慣了,根本沒必要往心裡去。
“我還是把這些時日的過往跟您說說吧,有些事太玄了,我腦子笨,怎麽想都弄不明白。”
師祖似乎早有所料,隻淡淡地應了聲便自顧地嚼起了熟肉。
之前他曾在許信和小墩子面前提起過,但有些犯忌的事是不能說的,比如胡子乾爹,比如與奉寧府周家的恩怨,以及夢中奇怪的神秘人,這些事要麽怪異要麽牽扯甚大,實在不能隨意提及。
就目前而言,普天之下唯一可以知道這些的就是面前這個喝酒的老頭了,
想想也確實令人神傷。當然,這些話也可以說給那三位叔叔,但他們也一定會跟自己一樣,都是凡人呀! 章立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這段時日的離奇遭遇,但師祖卻並未覺得有什麽稀奇,仍舊漫不經心地喝著老酒。
自始至終師祖都沒有插一句話,一邊喝酒一邊嚼肉的,就仿佛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稀松平常。
直到最後,章立才提及那本書中最無法理喻的開篇廢話,也就是那首無轍無韻,難測其意的狗屁詩詞,哪知老頭竟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愣怔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地感慨了一句:“嗨!這緣分竟應在了這裡呀!”
師祖感慨的一句話讓章立直接墜入了五裡霧中,心道這老頭怕是喝多了吧,這與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又有什麽關系?
師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讓章立安頓好小丫頭便獨自進了裡間。那是他獨有的私地,無論任何人,不經允許是不能進去的。
師祖的神態似乎有些異樣,可那句話又說得實在不著邊際,章立一時也沒了主意,原本還想問問董家兄弟的行蹤,看來也只能等等了。
小丫頭終於玩膩了,吃了飯便懶洋洋地去了隔壁房裡,那是章立住了八年的地方,他現在也只能在堂屋裡將就著睡了。
這丫頭真是愁人,十四五歲了沒有一點姑娘樣,整日像個傻小子似的,到哪天是個頭呢?
對,等那邊消停了趕緊給青蓮姐送回去,到時候能不能嫁人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正想著,門突然被拉開了,小丫頭帶著風又轉了回來。
“你怎麽回事?一驚一乍的!”
小丫頭一臉的驚奇,白白的手指指著裡間神秘兮兮道:“我怎麽看他像那個老爺爺!”
章立一怔:“什麽老爺爺?”
“就是跟我一起來的那個老爺爺呀。”
這話又讓章立撓起了頭皮,一個房裡住了兩個玄乎人,他這個明白人當真是犯難了。
“你來了老半天了,怎麽現在才看出來呀?”
“剛開始沒注意,現在想想就是像!”小丫頭神態端正,不像著了魔道。
這丫頭又犯病了,跟了八年又兩載的師祖會變成另一個人?就算打死他也不會信呀!
“行了,我信好不好!快去睡覺吧,明天好跟白狐接著瘋!”章立不耐煩道。
“怎麽回事呢?跟我來到這兒就不見了,這裡邊肯定有事。”
小丫頭左右掰扯了半晌,見章立並不搭理,或許自己也不是十分把握,便又懶洋洋地去了隔壁。
……
天剛蒙蒙亮章立就掙開了眼睛。
這一覺睡的,稀裡糊塗地,做了幾十個夢卻一個都沒記住,原本就發蒙的腦袋愈發不靈光了。
起床轉了一圈,裡裡外外一個人都沒有,四處都是靜靜的。師祖還沒起來嗎?不可能啊,按以往老人家早就喊猴叫人了,今天是怎麽了?
稍稍愣怔了一會兒,章立還是回到了堂屋,心想老頭昨日神色有異,怕是晚上沒睡好吧。自己也是夠可以的,這麽大了還讓老人家操心,簡直就是個沒用的飯桶。
咦?那是什麽?
無意間他突然瞥見桌上有一張紙,就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桌子的正中。他心裡沒來由地一緊,下意識地奔了過去。
這竟然是一封信,師祖老人家留給章立的信。